窗外突来的风拂过火舞微微凝眉的面容。
忽变得安静的灵轩阁内只能听到茶杯与杯盖间断续响起的触碰声。
“于长老而言,权原并不在匪夷所思之列。”
闻言,微微正身的尤落似没想到自己适才的一番话竟能引得火舞话意的忽转。
“昔日老友之托,长老如此看法未免还是对池悦有些不太公平。”
“世间本就不存在着绝对的公平,何况身处在这早已浑浊的修行界中。”
复杂目光落向窗外的尤落口中本应伴随着叹息的声音却是显得有些低沉。
“我曾怀疑过权原,但最终却又都被事实推翻。”
“虽然这对池悦来说有失公允,但我却不希望接下来发生的与所预料的一般。”
溢出杯中的丝丝热气随尤落渐变淡去的叹息声消失空气中。
“事在人为,若是见到池悦便将她带回来吧。”
火舞默然收起悬浮身前的灵牌,走出门去。
······
二十余道闪现云雾间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向下落去。
阁门紧闭的鸿宇阁内,相对落座桌边的都泽与林无言四目皆是落定在身前的棋局上。
“都狱亲临,我应礼让三分。”
今日身着白衫的林无言声音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谦和。
“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随着话声不显丝毫客套的都泽双指间夹着的黑子第一个落在交织的落点上,这预示着两人间对弈的棋局便算正式开始。
“想来林峰主应该不会问罪于我境弟子的无礼吧。”
“既是内查,便是我等身为峰主该做的事,何来问罪二字之说?”
渐生笑眼的都泽看着棋局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手中落子的动作不显丝毫犹豫。
“多年不曾下棋,这走棋的思路委实有些模糊了。”
掂量着手中白子的林无言闻言三息后才落定在棋盘上,谦和神情中不显丝毫异样情绪。
而那落定在棋盘上各处的黑子就好似此时轻虹峰间各处身化飘动黑雾的归澜境弟子般仔细查探着四周的一切。
“都狱这如漫天飞羽般的落子倒是有些意思,呵呵!”
“过度修饰的辞藻不适用于我,但约定俗成的话语倒是能表达出我此刻的想法。”
“何种话语?”
“不能将同一事物置于一处,否则易竹篮打水。”
“如此说来···都狱这棋局走势便是领悟了这约定俗成之话而来。”
抿了一小口茶水的林无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笑声说道。
“也不完全尽然,明争暗斗的棋局相比于瞬息万变的战场,虽兵不血刃,却意在诛心。”
言语中摇了摇头的都泽手中黑子再次落定。
“我倒是对此话有着不同的见解。”
林无言手中落子阻去了棋局上即将呈出包围之势的黑子,白子与棋盘间的触碰声也随之变得有些响亮。
轻虹峰顶,如阻断之势般落下的白怀面无表情的俯瞰着峰下那些时隐时现的黑雾。
顺峰而上的黑雾悄声地探查着林间每一处,但却并没有触发护峰大阵的运转。
看着峰下仍在继续的情景,一幕幕关于冷云夜闯轻虹峰时的画面悄然浮现白怀脑海。
“多事之秋,去了冷云,来了归澜,如此,任谁也会对此有所怀疑。”
视线随着峰间缓缓上升的云雾滞留云层,眼底闪过些许沉吟的赵知林抬头看向了阁门依旧紧闭的鸿宇阁。
对于那些见多不怪的师兄们来说,内查早已被他们定义成了一件逢场作戏之事,故而他们此刻虽看似极为配合,但实则心不在焉。
而对于那些并无此经历的弟子来说,即使只是听闻内查二字也会让他们变得不觉紧张。
虽然盘问期间会一直有师兄在旁看护,但自那些归澜境弟子身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寒冷之息还是不禁使得被问话的弟子有问必答。
突然到来的梁文倒是让有些弟子不觉眼前一亮,其中自然也包括郭通与冯宇,甚至就连适才一直处于凝重状态中的几名师兄此时也是面色微微缓和地点了点头。
“宗律之内,我们已做了该做的事。”
“宗律之内,你们该做的这才刚刚开始。”
不远处,露出森寒笑意的男子口中传出着有些心不在焉地声音。
“梁文,归澜境行事自有分寸,若你还想故地重游,我倒是不介意再带你一程。”
闻言,有人若有所思的目光汇聚在了梁文忽变一言不发的面孔上,但见他神色保持着如常时又都借以埋头沉思这一动作来缓解此时流露面色上的尴尬。
“五峰无权干涉归澜境,反之亦然,我们可以积极配合你们,但这并不代表着你可以随意羞辱。”
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缓缓传来,目光不显丝毫退让的白怀冷眼直视着申坤投来的微冷目光。
白怀口中似定心丸般的话声使得适才始终保持着默然的众人一时稍显心安。
众人没有注意到梁文的离去,但郭通与冯宇两人却是看得无比清晰,甚至连那一抹隐晦的冷意也是如此。
许久后,彼此相视默然的申坤回复了些微微转过去的身体,而他这一有些举棋不定的动作就好似此时都泽双指尖间接连滚动了一圈又一圈的黑子般不知落向何处。
“都狱似乎遇到了困难?”
右指轻轻摩挲着棋罐中白子的林无言掂量着困难二字的含义,说道。
“确实有些困难,已近三日时间,但收获的却依旧只是些毫无价值的皮毛。”
随话音落下的黑子在棋盘的落点上传出了一声低沉的咚声。
“但其中有一些却是让我至今都琢磨不透。”
“看来那是件难事。”
林无言注视着棋盘上旗鼓相当的黑白两子,语气有些耐人寻味的陈述说道。
“乱峰之事的第二天便有人声称亲眼目睹了此事的始作俑者,而且那人还用性命担保,始作俑者如今仍在宗内。”
“如此粗劣的挑拨之计,都狱应不会在意才是。”
“何以见得?”
“若非有意挑拨,那人又怎会逃过被灭口的命运。”
言语间指了指落子的林无言示意都泽棋局上的黑子将被自己接下来落下的白子吃掉。
“林峰主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但事情真如此简单也就不需要用琢磨不透四字来形容了。”
“愿闻其详。”
“那告密之人本是衍息峰上一名极普通的弟子,但他与宗主对话时却是以叛宗之徒的容貌出现的。”
“叛宗之徒,难道···”
闻言,林无言没入棋罐中的双指不觉捏紧了几分棋子,但脸上谦和笑意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看来林峰主已经想到了。”
“如此看来,是有人想借以此事来东引祸水。”
“事实是否如此,目前还有待查证,但有件事或许能澄清轻虹峰与乱峰一事无关。”
忽然陷入沉默的林无言打量着杯中微微泛起波动的茶水,在那里,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向着张继居所而去的归澜境弟子。
轻虹峰间,湿润众人衣衫的飘动云雾滞空在一座颇为普通的房屋前约莫五丈的距离外。
走在脚下早已被青黄杂草覆盖的修行空地上,面露警惕的众人灵识仔细查探着周身外的一切。
在经过一番反复的确认后,一名微埋着脑袋的少年静静站定在了申坤身后,似在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命令。
“如此远离同门的简易居所,倒也自在。”
笑声生寒的申坤闭上了眼睛,许久沉默后方才说道:“还是没找到?”
“这只是一间年久失修的普通房屋,而且···此处有价值的线索早已被尽数抹除,所以···”
环视着房屋四周丛生的青黄杂草,少年有所掂量的话语中流露出理所当然的意思。
“正是因为普通所以才不得不让我心中起疑。”
“申师兄,恕我直言,若张继真如传言那般,那为何还会有人对他的死不闻不问?”
“峰主心思非你所能揣摩,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便好,明白吗?”
言语间,出掌破散破旧房屋的申坤忽然睁开了双眼,一丝自不远处传来的隐晦气息波动落入了灵识感知之内。
画面一转,流露申坤眼中的沉吟此时也同样浮现在了林无言缓缓睁开的双眼中。
“都狱真想知道?”
微微眯起双眼的都泽抿了一小口已经变得有些凉了的茶水。
“整个岳元宗内,有谁不想知道?”
林无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喜悲。
“都狱可曾还记得我被推选为峰主的那年所收的第一名亲传弟子。”
“依稀有些印象,好像是叫什么林···林叶来着,不过后来好像听说因为执行宗门任务而死在了连家堡。”
“林叶的修道资质远非张继能比,但他却不是因为奇袭连家堡而死,而是死在了张继手里。”
“同往弟子皆是亲眼所见,不知林峰主为何敢如此肯定?”
“起初我也以为事实如此,直到我在碎枯林中找到了林叶临死前用灵牌所记录的那一幕。”
“连家堡与碎枯林相距近三日路程,若是依照林峰主所言,恐怕有些难以自圆其说。”
都泽查看着桌上缓缓推来的残留着干涸血迹的灵牌,忽变皱起的眉久久没有舒开。
“所以林峰主是想告诉我林叶才是导致张继死亡的真正原因。”
林无言摇了摇头。
“林峰主此为何意?”
都泽皱起的眉变得如被紧拧着的绳。
林无言收回棋罐中空无一物的双指,示意此次自己放弃落子。
“勃勃的野心才是导致张继死亡的真正原因。”
林无言说完后便再次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都泽重新落在棋局上的游移视线似有些心不在焉的寻找着突破口一般。
“若非逼不得已,否则我不会借成全他人之手将其除去。”
听着林无言口中传出的落寞话语,都泽少许停留半空的黑子无声的落在了棋局上,但心中依然没有寻找到对方的任何破局落点。
落子的无声也许是因为对林无言死无对证言辞的猜疑,也许是因为对林无言适才逼不得已四字情境的无限脑补。
许久后,都泽看着棋局上大势已去的白子,转言说道:“眼下局势,林峰主难道真不打算说出自己心中的破局之法吗?”
“祸水既来,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至少让某些心怀不轨之人心知肚明,不是吗?”
林无言看着都泽落子间毫无任何犹豫之意接连吃掉的三颗白子,面无表情说道:“诸峰之间,谁最得利谁便最有可能是此事的幕后推手。”
“这话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若是照此推算,无主之峰的阙重倒有了最大的渔翁之嫌。”
“若是都狱觉得不然,便可将林某此话视为戏言。”
“林峰主此话倒不失为一种合乎情理的戏言。”
嘴角忽然浮出一抹笑意的都泽紧接着意有所指说道:“若真如此,你该如何破解眼前四面楚歌的局势?”
“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