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冯林没有出去,说是每周日下午是他休息的时间,没有太着急的活儿他不会出车。我以为他会把自己锁在屋里复习功课,毕竟这被缩减到只有半天的周末显得尤为珍贵,怎么也得安排来做最重要的事情吧。可是最后他的决定却是要带着我们去海边挖蛤蜊……
我来青城也将近一年了,守着海却还真没有挖过蛤蜊,既然冯林意兴盎然,那么我也不再做作,就跟着去了。
夏日的海滩虽然有凉风,但是沙子反射的强光可以灼伤人的皮肤,所我们都涂了防晒霜,戴了草帽,并在三点半以后出发。
来到沙滩上的时候将近四点了,大约是天气太热,沙滩上穿着花花绿绿清凉泳衣的人一草帽子可以盖着三个,用“下饺子”来形容一点也不过。
冯林带着我们避开了人群,在一个相对宽阔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们就在这里挖吧。”
“呃……就这么用耙子挠吗?”
我说着蹲了下去挠了两耙子,抬头一看,小黄鹂速度更快,已经挠了一片了,嘴里嘟嘟着:“冯林子,你不是骗人的吧,我怎么找不到?”
“呵呵……”
冯林仰着一张俊帅的脸,甩了甩额前的几根碎发,傲娇的说道:“来来来,让为师告诉你们。”
小黄鹂不懈地嗤了一声,但还是乖乖的过来了。只见冯林弯下腰,只两耙子便耙出了一个大个儿蛤蜊,我跟小黄鹂惊讶地张大了嘴,崇拜地看着他。冯林却拿乔似得勾了勾嘴,没有下文了。
我看着他的模样,噗嗤笑了出来,然后上前一步,弓腰作揖颔首,“请师傅赐教!”
因手里拿着耙子,那耙子自然也随着我的手在他跟前耙了一下,他迅速的后退跳开,做出一个护卫的动作,“这位兄台,我告诉你就是了,万不可因此而害我性命!”
小黄鹂则叉起了腰,“你们两个真啰嗦,快点说,别耽误我吃蛤蜊。”
我感慨:“呃……真是个急性子!”
冯林哼道:“太泼辣,小心嫁不出去!”
“冯林!找死!”
小黄鹂大叫一声,握着耙子朝冯林追去,留下我一人默默抱怨,“倒是教会我再去拼杀啊,这样我也不用担心你们双双阵亡了!”
我嘴角挂着笑一个人咕哝着,低着头在沙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挖着蛤蜊。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我抬起头来,看到了那张“久违”了的脸!
我愣住了,望着萧明南如深潭似得眼睛不知所措。萧明南旁边一个穿着西装头顶薄发的中年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萧总,这里的风景绝对没得说,如果能在这里起楼盘,开盘五万也不愁卖……”
话说到这里,那人顿住了,他看了看停住脚步的萧明南,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我,抚了抚他那所剩无几的头发,歉意地说:“萧总,不好意思,我先去那边打个电话。”
那人走了,顺便带走了他们身后的一队人马。我跟萧明南间隔一米就这么默默对视着,他的眼瞳里翻滚着各种情绪,又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他脸上的表情急剧地变化,最后归为又凉又淡。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我觉得我们好像已经吵了一场旷世持久的架!
“莺子姐!”正在我感觉自己像被沙滩订住了的时候,冯林跑来了。他一脸慌张,将我往他身后拉了拉,望着萧明南问:“你?”
我堪堪想起来,冯林是见过萧明南的,连忙说道:“哦,这是我们领导萧总,今天碰上了,打个招呼。”
冯林看着萧明南没有说话,但脸色不是很好。萧明南看着冯林一脸不屑的样子,的确想让人上去抽两巴掌。我也的确看到冯林的拳头握了握,于是紧张地拉起了冯林的手,“啊,林子,我们一起去找小黄鹂吧。”
冯林看了看我,点了点头,收了全身的气势。
我转头对萧明南说:“萧总,我们先走了,再见!”我没有看萧明南的表情,低着头跟冯林一起漫过他离开了!
萧明南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我只觉得背部的肌肉紧了又紧!
这个下午,我睁眼闭眼都是萧明南那各种情绪翻涌的眼神,我努力着挣扎着摆脱这似乎要在我心里打下烙印的眼神,我告诉自己,既然互不相干了,那就互不影响,大家都是彼此的——过客!
我放空大脑跟着冯林和小黄鹂挖了一大桶蛤蜊,估量着两顿都吃不了了,才不得不停下了,冯林兴致勃勃的跟我们介绍着青城的海鲜,最后还说下周要带我们来捉沙蟹,然后就是沙蟹的各种有趣的传闻……大概这是青城人的骄傲吧,说起自己家乡的东西总会滔滔不绝!
回去的路上,快到小区的时候,路过集市的一个路边摊。路边摊用破旧的砖瓦累了一间破旧的房子,房子的屋顶和周围还放满了破旧的木板,木板一看就是破旧家具上拆下的,有些木板上还带着水泥、钉子,雨水的浇注使钉子的铁锈顺着被钉的地方一路向下涂抹起来,红的像血,甚是难看。房子的边上放着好几摞花盆,还有一些花花草草,想来是卖绿植花卉的,只是这一丁点的货,着实可怜,几盆鸭脚木,几盆含羞草,几盆虎皮兰,几盆顶着小花儿的仙人掌……
之前我一直以为青城是个光鲜亮丽的城市,没想到也有这样萧条的边角。
冯林让我等他一下,自己提着蛤蜊下了车,听到他叫了一声“川子”,便很快的从那破旧的房子里窜出一个约莫五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见了冯林便没大没小的往他身上爬,冯林只是呵呵笑着,一只手兜了他的屁股,任他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川子,快下来,你这么重了,别压坏你叔叔了。”
说话的是从那个破旧的房屋里走出来的一个女人,女人穿着朴素,皮肤较黑,应该就是这孩子的妈妈了。
“哈哈,嫂子没事,我可结实着呢……今天去海边挖了些蛤蜊,倒给你一些。”
冯林话刚落,那个叫川子的小男孩嗖的从他身上滑了下来,从那破屋中端出一个盆,笑呵呵喊道:“林子叔,下次挖的时候叫上我,我也想去挖。”
冯林一边往盆里倒蛤蜊一边说:“好的,小馋猫,下次借你的爪子多挠一些出来。”
“林子,这怎么好意思,你总是给我们娘儿俩送东西。”
“嫂子,别客气,都是不花钱的东西,别放心上。”
……
小黄鹂嘟嘟着嘴看着我,一脸不悦,“我们一起挖的蛤蜊,他倒是去做好人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小黄鹂……看那娘儿两挺不容的,你就别计较了,再说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不是还一声不吭的直接拉皮箱住到人家家里了吗?”
“莺子,你向着冯林!”
小黄鹂抱怨起来,我叹了一口气说:“姐这是向着理……好了,小黄鹂,毕竟咱住在人家的屋檐下,还是少说两句吧。”
再回头的时候,看到那女人从那小破屋里抱出一盆开得正艳的朱顶红,我眼前一亮,真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摊位还有这么一盆夺眼的存货。我看到冯林接过那盆花,提着剩下的蛤蜊朝这边走过来了,那女人也跟了过来,看到我跟小黄鹂坐在车里,愣了一下,转而朝着冯林坏坏的笑,“哟,林子,什么时候拐了两个大姑娘。”
“昨儿个!”
我跟小黄鹂面面相觑……
只见冯林转身塞给那女人五十元钱,那女人推脱的厉害,硬给塞了回来,冯林启动车,把钱扔了出去,然后升上玻璃,一踩油门走了,只留下那女人追了两步之后干跺脚……
冯林通过观后镜看了我们一眼,说:“那是我们原先的对门邻居,他的丈夫三年前出了车祸,重伤,昏迷不醒,更不幸的是肇事司机逃了,没能抓到,后来这个女人卖了房子给他的丈夫治病,最后人财两空。再后来她在这条街上搭了个破房子,勉强做点小生意,认识她的街坊们都很照顾她,也试着给她介绍对象,但她怕后爸对孩子不好,就一直一个人,这一住就是三年。”
冯林的话语中尽是感伤,我也被渲染的感伤起来,相比别人的不幸,我却是幸运很多,起码我还有地方住,有存款,有工作,有朋友,有好人冯林和冯奶奶……
两三分钟后,车子便在小区停下了,转头一看,小黄鹂竟然睡着了……这再一次刷新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车子启动的时候小黄鹂还是醒着的,那么她就是在这两三分钟睡着的……天哪!那么感伤的故事她竟也能听得睡着了……
我正要叫她,被冯林拦住了,下车后,他把那盆朱顶红抱给我,我顺手接过。
“小黄鹂怎么办?”
冯林提着蛤蜊,拿着耙子,笑着说:“我自有办法。莺子姐,你先回去,这盆花放到你屋子里就行,算是……房东送给你的。”
“……”
房东还给租客送花?况且还是对于这个房东来说价值不菲的花!
“这不行,林子,这花儿太贵重了。”
“唉!你拿着吧,你看到了,是我那嫂子非给我的,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花儿,放到你那屋里,你们观赏吧。”
如此说,倒是也有理,我就一点也不矫情的受了,反正都是放在房东的房子里,当是房东对自己房子的点缀吧。
“还是叫着小黄鹂一起吧,不然她醒了,这个地球都要震动了。”
“好吧,你坚持的话,那我就去叫醒她吧。”
只见冯林打开车门,凑近小黄鹂的耳朵,一声大叫,“起床了!”
小黄鹂一个哆嗦趴倒在了后座上,睁开眼,回过神,看到车里只有她自己,冯林则操着口袋很是悠闲的在跟我议论朱顶红,本是要暴怒的小黄鹂没有搞明白状况,只能消了火儿不快的走出来。
“刚才谁在我耳边吼?”
我眨了眨眼睛,冯林则是很迷惘的样子,“鹂儿姐,你是不是做梦了,我跟莺子姐刚下车,一直在看花儿。”
我忍得百爪挠心,差点破功,小黄鹂貌似憋屈地认了,然后无精打采的走在了前边。
我伸了伸舌头,冯林眨了眨眼睛,然后锁上车门,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并着我一起往家走。我心里暗自编排,原来再善良的人也有蔫儿坏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