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东南角的天上飘了一块很大很重的乌云,遮了半边天,阴沉沉一片。西北角的天却被晚霞映得通红,如火如荼,喜庆的似乎能听到锣鼓喧天!真是奇怪的天气,搞得林间的知了乱了方寸,晕头转向地吱吱乱叫。
今晚小黄鹂不知道要悲催地加班到几点,我心情沉重,所以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跟她讲什么姐们义气,一下班,爬了冯林的车无情无义地把她给抛弃了,幸好听到冯林说等她加完班再去接她。
今天冯林开的是黄叔用来送货的厢式货车,想来也是,那么小的小型车送个寿衣还可以,怎么能盛得下花圈呢。这车很干净的,像是新车,只是车身黑的有点瘆人。我爬上了车,冯林看了看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发动车朝家里走去。
“莺子姐,看你不高兴呢?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事,就是遇到了一些不想遇到的人。”
“哦,是你妹妹吗?”
我长叹一口气,把自己摔在车座的靠背里,惆怅的说道:“是,也不是。”
“哦,是去咱们家那个妹妹吗?”
呃……我转头看了看他,觉得“咱们家”怪怪的,不过看到他还在全神贯注的开车,就没有再纠结。
“不是。”
“那就是昨天下午那个妹妹了。”
“……”
我没有回答,转头看向窗外,我不想把冯林当做垃圾桶来倒。只是走着走着,我发现路有点不对,遂转头问道:“林子,我们不是要回家吗?这路好像不对。”
“呵呵……本来是要回家的,既然你心情不好,我就带你去个地方。”
我又把头转向了窗外,我是深信冯林这个人的,所以随便他把我带到哪里去。
车子最后进入一段山路,好像是盘山公路,我好奇的问道:“林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马上就到了,两分钟后你就知道了。”
果然两分钟后,车停了下来,我和冯林下车,他拉着我的手往山上跑。我本是要抽出手的,可他拉的用力,又好像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我就随他拉着上山了。
最后我们在山顶的一处光溜溜的大石头跟前停下,他兴奋地指着西边说:“好看吗?”
放眼望去,西边的天万道金光红霞甚是壮观,渺小了楼宇,渺小了我自己,也渺小了我心中那点儿烦躁的事……
“莺子姐,坐下吧。”
“嗯。”我坐下后转头问他,“林子,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么一个好地方?”
“这个地方是我爸妈谈恋爱的时候发现的,后来有了我,就变成了我们三个人一起来,那时候,我们每次来,都会很快乐……再后来……突然就剩我一个人来了。”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伤感,然后望着我,僵硬地笑了笑,“现在,又变成两个人了。”
我曾经千万次的警告自己千万不要提及冯林的父母,可像是强迫症又犯了似的,张口就说出了让我自己后悔的话,“林子,你的父母?”
看着冯林愣了一下,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然后慌里慌张地说道:“林子,呃……我不是想问那个,我是想问……呃……反正你不用回答我,我……我……”
“莺子姐,没什么的,都过去了。”
冯林冲着我咧嘴干笑了一下,“我的父母都是小学老师,他们为人很随和,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他们。五年前,小学期末考试的前几天,他们要去给孩子们拉试卷,正赶上周日,我嚷嚷着也跟了过去。回来的时候,后备箱塞满了试卷,后车座上也塞满了试卷,只留下很窄的一个小座位,妈妈要坐后边,我没让,硬是把自己塞到了那个缝隙中,我记得妈妈当时是很高兴的,父亲还笑呵呵的打趣我。然我坐上车仅仅三分钟之后,在一个红绿灯前等红灯,就那么十几秒的时间,左边的一辆也正在等红灯的超载大卡车侧翻了……”
冯林顿住了,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哽咽,慌张的说道:“林子,别说了。”
他眼神没有焦点,咧嘴干笑,眼睛却湿润了,但仍固执地继续说道:“全都是血……那堆试卷救了我,虽然全身多处骨折,但是我活了下来……我时常想,如果当时我不那么坚持,那么活下来的是不是就是我的妈妈了?”
我握住了冯林的手,安慰道:“林子,别这么想,你能活着一定是你父母最高兴的事情。”
冯林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他继续说道:“那一个昼夜,我失去了父母,还有受不了刺激一下去了的爷爷。奶奶也几度……最后是我握着她的手,求她活了下来!我跟奶奶说,她走了我就真的没有一个人疼了,最后奶奶站了起来。我跟奶奶都不再提这件事情,学校和卡车给的抚恤金我们也没有去领。在黄叔的帮助下,我上完了高中,并考了驾照,作为回报,我一直在给黄叔做事,也就是我现在的工作。”
“林子……”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见不得生死,我强迫自己给黄叔干活儿,日日见生死,天天听哀嚎,直至我真的把生死看淡。我常想,上天只是再留我多活些时日而已,几十年后我还是会跟我的父母见面的。奶奶也说,老天爷没有把我一起收了去,就说明还有事要交给我来做,所以我要好好的活着。”
我看到冯林抬起了头,眼睛里晃动着还没有散去的水雾。
“林……林子,对不起,我引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事,莺子姐,这些事我现在已经看淡了。倒是你,虽然你没有跟我说过你的事,但是我感觉你的家庭挺复杂的。其实这些真的没什么的,复杂的前提是你拥有,如果孑身一人,像个孤儿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才真的令人抓狂……”
冯林的话令我浑身一个激灵,我没有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说出这么深沉的话,大概是经历过生死的人,都会把一些事情看淡吧。
“谢谢你,林子,这么说来姐姐应该是很幸福的。姐姐的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被过继给姑姑又一个家,后来结婚了成了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只是最后的这个让姐姐不小心弄丢了!呵呵……即便如此,姐姐还有三个家,哦哦……加上咱们这个,还是四个家……姐姐有一大卡车亲人,哦不,应该是两大卡车,哈哈……真的是应该很幸福呢!”
我转头看到冯林正微笑着看我,浴火般的红霞耀在他的脸上,柔柔的,衬得他那眼睛里的光也柔柔的……我感到那目光里好像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就像……就像当年的于世杰看着我,太让人别扭了,所以我不自然的低下了头。正是这一低头,我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了,同时脸不自觉的发烧,跟这火红的晚霞一定很应景……
“对……对不起!”
我心里暗骂自己一百遍……真是丢死人了……
冯林却笑起来,“哈哈……莺子姐,我不会介意你吃我豆腐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特别有缘分?”
我被冯林的话搞的满脸发烧,弱弱的答道:“是挺有缘分的。”
“我叫冯林,你叫夜莺,夜莺逢林,感觉我们很般配呢!”
我没有想到简单的两个名字而已,他还整出这么个意思,转头看他,发现他又是用那种让我极度别扭的目光看着我,我再也坐不下去了,蹭地站了起来说:“我们还是回去吧,东边阴过来了,可能要下雨了。”
“不急,再晚一点,我们捉了知了龟再回去吧。”
“别了,还是赶紧回去吧,要是真下雨了,山路,不好走。”
我说着径自开始往下走了,因为这短暂的时间内有太多的尴尬,所以走的特别急,结果一脚踏空摔倒下去,裤腿扯破了,膝盖很疼,手掌流血了,头发搞乱了,模样好不狼狈……
“莺子姐,你没事吧。”
冯林追过来,赶紧扶起了我。我心里暗想,今天真是丢人丢的不死不休啊!
我试图站稳,才发现左脚脖子扭伤了。但又固执地不愿让冯林扶着,所以干脆又坐在地上,“林子,你帮我折个拐杖,姐这脚有点疼。”
“啊?扭到了,严重吗?我看看。”
“不用,不用!”我立即出手阻止他,“你帮你我折个树枝就好。”
“哦。”
冯林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回来了,“莺子姐,我当你拐杖不就可以了吗?这里离我们的车不太远,我扶你吧。”
又想起他那恨不得将我融化的眼神,我赶紧回道:“不了,谢谢你,你还是给我找根树枝吧。”
我看到冯林一脸不快,我想也许我这躲避的行为太明显太做作了吧,也罢,如果他再坚持扶我,就让她扶吧。
只见她猛然蹲在我身边,抓起我的手,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莺子姐,你手流血了……膝盖上也有……?”
“没事,都是小伤,回去贴个创口贴就好了。”
冯林的脸色很难看,像是生病了,我不由得问:“林子,你怎么了?”
他的眼睛从我的伤口上挪开,然后闷闷地说:“没事。”
我想是伤口和鲜血又引起了他伤心的往事吧。
“莺子姐,我扶你吧。”
“呃……好!”
他扶着我往下走,可是我的左脚一碰地就疼的一阵哆嗦,他看了看我问:“莺子姐,很疼吗?”
我咬了咬牙说:“没事,还行!”
“那我背你吧。”
“不不不,不用,我能走!”
“可这是下坡,走不好会摔下去的。”
“没事,我行的。”
我固执地往前走,走了两步,头上已经疼出了汗珠子,冯林看了看我说:“莺子姐,我背你!”说着他半蹲了下来,我看着他连忙推脱,“林子,真的不用。”
他起身站在我旁边挠了挠头,然后突然间天旋地转,他将我打横抱起,就往山下走。
我像是被绳子绑成了木棍,好久不能动弹,等到三魂六魄归位,我挣扎了一下,嚷道:“林子,快放下我,我能走!”
“莺子姐,你太固执了!”他一边说一边走。我心中万分焦急,这样的姿势貌似只有情侣才有,我推脱来推脱去,到头来却选了最尴尬的一种方式,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林子,你还是背我吧,这样不得劲儿……”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冯林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绷着个脸抱着我往车跟前走。我想可能是我太重了,他已经被压得说不出话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