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18路公交车,因一瘸一拐的,有好心的人给我让了座。从小到大,一直是我给别人让座,还是第一次体会被让座的感觉,我感动的心情瞬间好了五个格。这是个很好的位置,独坐,靠窗,还可以看公交电视。八点的早间新闻正在播放,镜头闪过消防车急促旋转的车轮,然后是火速跳下车的消防员,然后是熊熊大火,现场采访的记者急促地解说着。我听到了“文博书院”的名字,慵懒的身体一下紧绷起来,然后电视画面切换到熊熊烈火中消防员背出一个人,那个人的脸上有很重的烟灰,让人看不清,但是那熟悉的身形让我紧张,在他被移至担架的时候,放大的镜头中我看到那个人的手,他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那是……我们曾经的婚戒……
窒息!我倏地站了起来,向车门奔去,车还没有到站,新闻还在播报,我脑中嗡嗡作响,站在车门口,紧紧地握着车门的扶手,新闻的播报还在耳朵中进进出出,我想听的更多一些,又怕听到什么更坏的结果,焦急、纠结、紧张缠成一团乱麻……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是跳下去,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朝新闻播报的二院奔去……
等我赶到医院,一番打听后来到三楼重症监护室外,看到监护室外的玻璃边贴着两个背影,一个黑色长发,是个年轻女人,一个白发斑斑,是个老人,他们焦急地趴在玻璃前,向内张望。
我慢慢的走近,贴着玻璃看到浑身插满管子的于世杰,像做梦一般,有点不能相信入眼所见?心蓦地闷闷的疼!想来人特么的就是这么奇怪,他好的时候,我时常恨不得一巴掌拍倒他,可他真倒了,我又恨不得尽我所能的让他站起来,哪怕是他还那么无耻地搂着夜月在我面前招摇!这个人我爱过、恨过、感激过、埋怨过,现在却似乎只剩下那些好了,我抚上玻璃,默默地望着他,真心的希望他好起来。
年轻的女人转过头,看到了我,脸上立即现出了怒色,“夜莺,你来干什么?”
我自动忽略她的情绪,我只是问:“世杰他?”
“你走,不需要你假惺惺!”夜月用力的推了我一把,我本身脚疼,没有站稳,一下跌倒在地。脚好像又被扭了一下,疼的我直抽抽。
我还没能试着站起来,就感觉眼前一个黑影把我压下,“你这个狠心的坏女人,你还敢来!”
入目是花白的头发,悲愤沧桑的脸。我的前婆婆把我压在身下,一边怒吼,一边谩骂,一边厮打,仿佛这么多天积攒的怨愤全都在这一瞬间迸发……
我本能地用胳膊去挡脸,至于身上哪里挨拳头就随便吧。一位我曾经从心底爱戴的老人,我总不至于去跟她动手吧。胳膊挡了脸,我尚有精力听清前婆婆是如何骂我的,“你这个坏女人,我们于家到底哪里亏待过你,你竟然这么狠心,看到我儿子躺下了,你就满意了……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坏女人……你害我男人,害我儿子,你这个坏女人,坏女人……我们于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遇到你这种人,你还敢来,我打死你……”
还好,于家人都是有素养的,连骂人也不会是污秽不堪,尚在我的忍受之列。只是这于家人貌似都喜欢冲动,一是不给别人解释的机会,按自己的思维行事,或许这是知识分子大都比较固执的一种表现;二是斯文之下都隐藏了那么点暴力倾向。我最近就像是于家免费的练拳沙包,经过这阵子多次活动筋骨,于家人应该都变得比较能打了吧,同时……我也变得比较耐打!这个世界还算是公平吧,谁也没有吃亏,据说耐打也是一种品质呢!
只说最近我受的都是巴掌和拳头,那么耐的也是巴掌和拳头,可是几拳头之后,于母改变了作战方式,开始又掐又拧,倘是拳头我还能忍受的话,那么现在的确超出我的隐忍范围了,我疼的不自觉叫出声,再也不能那么淡定地高逼格地尊老爱幼了。我正要抓住她的手,没想到却有人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我抬眼看到另一张熟悉而沧桑的脸,来人正是我血缘上的父亲夜毅成。一种暖暖的类似父爱的东西在我心底慢慢涌出来,我差点酸了鼻子湿了眼。这是我记事以来,我父亲为我做的第一件事——为我拉开了揍我的人!
“亲家母,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一个小护士气势汹汹的过来,镇压了全场,“吵什么吵,不知道这里边是重症监护室吗,再吵都给我出去!”
我只暗暗痛恨这个小护士为什么都结束了才过来显摆特权。我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疼的厉害,关键时刻我只保护好了这张脸,伤全掩盖在了衣服下边,所以当我直立起来之后,就像一个没事儿人一样,其实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疼的直抽抽!
我们集体被赶的远远的,我看了一圈儿的人,感觉无趣,没有共同话题。他们都认定了这事是我所为,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很累,我懒得去改变他们的看法,我只想去医生那里了解下于世杰的情况。如此想着,我扶着墙准备离开。
“你往那里跑,你个坏女人,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于母叫嚣着又要上来打,被我亲父亲一把拉住,“亲家母,你先别激动,这事儿不是没有确定吗?你怎么就能肯定是莺子干的,这孩子为人怎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以前是我瞎了眼了,拿她当个宝供着,没想到她却跟别的男人滚到一起去了,还来报复我们,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这么心狠手辣的人。你这个坏女人,你今天来干什么?是来装柔弱,还是来看看我儿子是不是已经被你害死了……”
配合着于母的疯狂的嘶吼,天上响了几声惊雷,终于要下场暴雨了!
“报警吧。”
我说完这三个字,心中载着被父爱激起的阵阵暖流,扶着墙慢慢走了。走到护士台前打听了主治医师,又去了医师办公司,幸好碰到医师在,一个很清爽的年轻人。
“张医生吗?我想问下现在在重症监护室于世杰的情况。”
医生扶了扶眼镜看向我,“你是?”
“我叫夜莺,是……是他爱人。”
“哦,别太担心,病人的情况没有那么不好,洗了肺,除了淤血,没有突发情况的话,晚上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哦,那他的伤?”
“主要是骨折,书架倒了病人全身六处骨折,得好好调理一阵子。”
“六处骨折!”这个消息让我很是惊讶。
“你不必担心,于老曾是我的老师,我会尽力照顾好他儿子的。依我的经验,病人应该很快会转醒。”
“咚咚”我正要再问点什么,听到一阵敲门声,进来一个护士,说于世杰已经醒来。我们都兴奋地朝着重症监护室走去。
这次监护室的玻璃墙外立着三个背影,见医生过来,都激动的围了上来,医生一边安慰大家一边去了消毒室更换消毒衣走进了监护室。
等到他再出来的时候,微笑着说:“阿姨别担心,您儿子的情况很好,他的身体素质不错,现在的情况比我预估的还要好,再观察几个小时,没有状况,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于母紧紧的抓住医生的胳膊,迫切地问:“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小张,那我可以去看他吗?”
张医生扶了扶眼镜,咧嘴戏谑一笑,“呵呵……阿姨,可以短暂的探望,但貌似您儿子更想见见老婆,他一直问我莺莺来了没有。”
于母僵住了,我却激动地挤到前边,抓住张医生的另一只胳膊,“我在,医生,我在,我来了。”
……
我穿着消毒服来到监护室里,于世杰脸色苍白,却对着我扬了扬嘴角,“莺莺,差点见不到你了。”
“别说丧气话,赶紧好起来,我还等着你气我呢。”
“莺莺……”
“嗯。”
“对不起!”
很忧伤的眼神,很沙哑的声音,弄得人也不由得伤感,我尽量淡然地回答:“别乱说话,什么都别想,好好养身体。”
于世杰又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接着说:“我们离婚后,我想了很久,我明白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我,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无论有什么样的报应都是应该的。如今我到地府转了这一圈儿,也算是死过一次了。其实我怎么都无所谓,我做错过事,以此赎罪也无可厚非。只是我父亲……他一辈子坦坦荡荡,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惩罚!这些都是我的错,不应该波及他……咳咳……”
我急忙抓住他的手,“别说了。”
他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他的眼睛比以前深沉了许多,又深又静,仿佛海啸过后般的死寂。这不是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应该有的眼神,原本那样幸福的一个家,现在真的算是妻离父散,他这六处骨折的身躯成了这个家唯一的顶梁柱。我想我能够体会他的处境,只是这些真的是我造成的吗?如果真的是,那我可真是罪不可恕!但是我确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于家人,也没有做过伤害于家的事,哦……硬说有,也只是那个晚上的不检点让于家蒙了羞,可也不至于让于家到今天这个地步吧?我不应该自责,没有没事给自己扣帽子的理。
我没有说话,等待他平静下来,许久他接着说道:“莺莺,对不起!求你救我父亲!”
“……”
于世杰终于求我了,但我却觉得他一点都不卑微。我反倒像个恶人,我想解释点什么,但我能跟一个重症室里的人于理力争吗?
于世杰就那么抓着我的手,越抓越紧,目光也一直就这样钉在我的身上,仿佛如果我不答应,他会永远保持这个姿势!
许久,他干涸的嘴唇张合,吐出两个字,“求你!”
我浑身凛然一紧,两个颤抖的音符,比他之前所有的话都让我心伤,这两个字说的太卑微,我鼻子一酸,红了眼睛!
他固执地看着我,从他固执的目光中,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青春的阳光的于世杰,看到了他对我的包容、宠溺,看到了我们一起走过的快乐的岁月。可是那眸光一转,又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到底是谁导演了这一切,让我们分道扬镳,让那么青春阳光的一个人满面憔悴满面沧桑地躺在重症监护室,用六处骨折的身躯支撑一个家的同时,还要用最卑微的语言去祈求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人!
我用另一只手缓缓包裹了他的手背,攒足了勇气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这事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但是……我尽力!……只是……”
“只是什么?”
我低下了头,我不想再说什么让他情绪起伏的话,讪讪一笑,“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他也扬了扬嘴角,“莺莺,谢谢你!”
我走出了病房,心情并没有因为于世杰度过危险期而变得轻松,也没有因为窗外倾倒似的暴雨而变得通透,我只是在纠结中帮自己下一个决心,下一个再次践踏自己自尊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