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有四镇的兵力，为什么史阁部唯独选择了去扬州的高杰部督师？”
陆无双问道。
“因为高杰部是四镇中兵力最强大的一镇！其他三镇的黄得功、刘良左、刘泽清的兵力总和才相当于高杰部，而且战斗力还逊色很多！”
“就仅此而已吗？”
高弘图摇摇头:
“当然不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道理！”
“什么道理？”
高弘图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
“说来话长，史阁部督师扬州的前一天晚上，夤夜时分来到我这里，他问我未来是闯贼率先南下？还是清军先南下？”
“那怎么知道呢？这要看潼关战场的胜败呀！”
陆无双不由自主的应声答道。
“对！我当时也是这么回答史阁部的，于是他告诉我，高杰是最忌惮闯贼南下的，如果闯贼大军南下，那其他三镇的首领尚有妥协的余地，唯独这个高杰不能！”
“为什么？”
“因为这个高杰原来就是李自成的部下！”
陆无双大吃一惊道:
“高杰曾是闯贼的部下？那他为何不跟李自成干了？是反叛了吗？”
高弘图耐心解释道:
“说起来还是崇祯八年的事情，这个高杰绰号叫翻山鹞，可谓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名悍将，当年崇祯爷命洪承畴率兵镇压农民军，所以李自成便长期征战在外，这个高杰就负责在家把守军营，而负责全军内务的是李自成的老婆邢夫人，虽说这位邢夫人是个妇道人家，却勇武聪明，每天要发放军粮、兵器等一切军需物资，所以高杰自然是每天要到营帐中与她交符验合，清算账目。没想到高杰发现夫人不但聪明智慧，而且姿色上佳，邢夫人看高杰也是相貌英俊，这样一来二去，渐渐二人便觉得算账的桌子不够大，就算到床上去了。由于害怕被李自成发现私通的奸情，所以高杰带着自己的士兵和邢夫人一同归顺了洪承畴。”
这一番解释让陆无双哭笑不得，急忙好奇的追问道:
“然后呢？高杰怎么又成了江北四镇之一？”
高弘图接着答道:
“高杰率部归降以后，洪承畴将他交给了自己的部下贺人龙，从此高杰便在贺人龙部下供职，跟着他反过来打李自成，刀尖舔血，十年风雨，转眼便来到了崇祯十七年，也就是今年年初，高杰已经是爬到了总兵官的位置，朝廷命他率部救援山西，可他为了保存实力，按兵不动。几个月后，北京城就失陷了，听闻崇祯爷已经龙驭上宾，吴三桂引清军入关，高杰便带兵逃到了江南，成为了四镇军阀之一！”
陆无双恍然大悟:
“先生，如此说来，高杰与马士英、阮大铖以前并无多少往来，只不过是今年年初双方才有所交集，对不对？”
高弘图点点头道:
“正是！所以我说四镇实际上与马、阮二人是貌合神离的，他们各自心怀鬼胎，只不过表面上依附于马士英和阮大铖！”
陆无双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如此说来，这闯贼和高杰岂不是有了不共戴天之仇？高杰不仅反叛了他，还拐走了他的老婆，难怪您说无论如何也没有退路，看样子闯贼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高弘图感慨道:
“世事难料啊，十年前李自成南征北战，怎么也不会想到后院起火，自己最信任的老婆和爱将居然私通，还抛弃了他！”
陆无双也颇为感慨:
“是呀！看起来这位邢夫人也是个多情的女子，为了爱情不顾世俗的偏见……哎呀，这都说到哪去了！先生，尽管如此，史阁部督师扬州，那高杰能听的进去史阁部的话吗？”
说到这位邢夫人的爱情，陆无双心中不免又想起了自己和傅赟，所以语气难免有些悲伤。高弘图却以为他是为史可法担忧，连忙劝慰道:
“无双，切莫担心！我刚刚说过了，督师扬州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拯救大明王朝的最后一张牌，所以弘光皇帝不只是同意了史阁部督师扬州，还接纳了史阁部另外一个破天荒的建议！”
陆无双不明所以，反问道:
“什么建议？”
“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做法，当然了，对于当下的局势来说，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朝廷封了四镇首领伯爵，高杰封了兴平伯，除此之外，朝廷将四镇划为了四藩，以后他们收复朝廷的所有失地，也将归自己的藩镇所有，且世袭罔替！”
陆无双听的目瞪口呆，诧异道:
“史阁部怎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呢？朝廷又怎么会同意？这不是任由四镇做大做强，岂不是让这个国家越来越乱吗？”
高弘图摇头:
“我方才说过了，江北四镇都是军阀出身，你要知道，军阀是不爱打仗的，打仗对军阀来说是一种损失，所以军阀都愿意保存实力，他们不只是跟马、阮二人貌合神离，而是跟天下所有人都貌合神离，四镇之间也还互相提防着对方，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又害怕自己的军队被打光，所以想让他们乖乖的抗击贼寇，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啊！史阁部如此做法，就是用利益来鼓舞军阀的士气，这样他们就会觉得每打一仗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和朝廷！”
听了这话，陆无双颇为气愤道:
“难道高杰、黄得功这些首领都是些利欲熏心之徒？安能不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国家要是覆灭了，留着手下呢军队又有什么用呢？”
高弘图苦笑道:
“如果他们每个人都如此深明大义的话，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京师覆灭而袖手旁观，没有一镇的兵马誓师勤王，而是拥兵自重，跋扈自雄，在他们看来，自身的安危远远大于国家的安危！”
陆无双费解道:
“先生！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心里没有国仇家恨？”
“这个占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吃螃蟹的人？”
“是啊！就江北四镇而言，对于国家任何的风吹草动，他们都会选择无动于衷，等到北京城真的危险了，再想救也就来不及了。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一幅局面，是因为四镇鼎立的缘故，如果其中一镇贸然出手结果失利的话，那就很可能被淘汰出局，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代价是最惨重的，比国家的存亡、皇帝的死活更为重要！”
陆无双横眉:
“吃着国家的粮食，拿着国家的军饷。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却什么仗也不打，这同尸位素餐还有什么分别？”
高弘图眉眼低垂:
“无双啊，俗语说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为什么会打老鼠呢？因为每个人都有力量去打死老鼠，老鼠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所以老鼠会被人打死。如果是过街老虎呢？我猜一定是人人喊而不打，人人在喊是因为希望别人去打，假壮声势，自己不愿意动手是因为打老虎有危险，搞不好要搭进去自己的性命，所以老虎不会被打死！”
陆无双若有所思道:
“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需要智慧和勇气的，只可惜我们没有这样的智慧和勇气，所以史阁部才会出此下策，我终于理解了他老人家的用心，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先生，我还有个事情要问您？”
“什么事？你说！”
“我实在搞不懂，原本马士英可谓是朝廷的主宰，弘光帝就像是个傀儡，后来又冒出个阮大铖，好像比马士英还要老谋深算，再后来弘光帝好像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一个人，这到底有什么样的原因？您知道吗？”
高弘图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也只能猜测，可能自始至终阮大铖都是幕后的主宰，我们之前也说到过这个人，他的城府和心计是远胜于马士英的，而且他对于马士英有恩，若不是他运动打点周延儒，也没有马士英的今天，当然了，马士英也算是遵守承诺，不顾舆论重新启用了阮大铖，这两个人算是互有恩惠，但同时关系又非常微妙，既不是敌，也谈不上友，目前在朝政上，应该说阮大铖还是占有上风！”
陆无双听的一知半解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皇上呢？本来说话总是唯唯诺诺，怎么后来变得颇具威严？您刚刚还说皇上同意了史可法大人的请求和建议，他的恩准还有用吗？”
高弘图摇摇头:
“无双啊，这刚好就是阮大铖比马士英要高明的地方，马士英的城府终归还是不够，面对东林党人挑衅，就不改往日的跋扈残暴起来，还经常凌驾于皇帝之上，这样一来，皇帝只会畏惧他，不敢讲话，而他的不臣之心将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大家虽然不敢当众揭露他，但内心深处一定是极其厌恶他的！
阮大铖则不一样，他的政治手段极其的高明，你看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汉末的曹孟德一样，虽然一切生杀大权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依然将皇帝供在朝廷的神位上，表面上做到一个臣子应尽的义务，有了他的支持和鼓励，皇帝的腰板自然是直了起来，我们这位皇帝本来不愚钝，之前的怯声怯气都是被马士英给吓的！”
陆无双恍然大悟道:
“难怪了，我曾在凤阳总督府偶然见过皇上，当时他虽然被幽禁在茅房边的小破屋里蓬头垢面，但言辞之间颇显宅心仁厚，眼下虽说是多了一丝尊严，到头来还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啊！哎……”
说完一声长叹。
“是呀！虽然有名无实，可历史还偏偏选择了他，他无法左右任何事情，却要为大明的亡国负责任……”
“先生，您别说了，我该走了！”
“好，无双，我估计此一别也许此生再难相见了，你多保重！”
“我不相信，先生保重！”
“告辞！”
“朗儿，快送送无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