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取出袖中的印鉴,陆则起初看到傅寒手上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时还不太敢相信,毕竟许善杰已经很久都未露过面了,许善杰此人虽性格软弱,不好争斗,但冀州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至于连管都不管,他甚至都以为许善杰已经被段世泽秘密地给暗杀了。
冀州的宸翼军向来只接受城主调配,没有命令他们无法私自行动。因此,即使段世泽在城内为非作歹,他们一日未接收到命令,便一日不能轻举妄动。
现在看来,许善杰是打算把冀州城的生死存亡交到眼前这名女子的手上了。
“陆将军,我受人所托,可否里面详谈。”
傅寒收回城主印轻声道。
此时正处于千钧一发之际,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请。”
傅寒正想跟赫连川说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可一转身才发现人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先前是他自己要跟过来的,现在倒好,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
“陆将军,这是整个冀州城的布防图,为保证冀州城的百姓不受到战火的波及,我需要陆将军明晚全力配合我的计划。”
陆则看着桌上摊开的精密细致的图布,不免惊讶,冀州城是陆云的军事重地,城内大大小小几百来处瞭望台将整座城监视得密不透风,有了这张布防图,便可安全准确地避开段世泽的眼线。
“傅姑娘放心,如今有城主令下达,我们宸翼军便可放开手脚去做,一切全听姑娘的指挥。”
陆则这辈子大大小小经历过几十场战役,见过的人也不计其数,深知无论何时都不能被表象所迷惑,不能轻信任何一个人,但他在傅寒身上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傅寒将明晚的计划全部布置妥当之后才悄悄出了军营,彼时已是三更时分,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有冷风拂过脸庞,似是初生婴儿的啼哭声,始终回响在耳边,不绝如缕。
傅寒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此刻的她却并没有感到有多冷,若一个人的心平静地好似一潭死水,周身的环境又如何有能力影响到她的心境。
她恨透了陆云王朝,恨透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恨透了这里的一切,若是有机会能报得满门覆灭之仇,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这片土地。
可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何其无辜,难道就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了这样的乱世里,就要沦为别人权力争夺的陪葬品吗?
她经历过生离死别,体会过人情冷暖,感受过冷嘲热讽,懂得社会底层人民的痛苦与艰辛。
五年间,每每午夜梦回,父亲冰冷的尸体浮现在眼前,他的头颅被悬挂在高高的城墙之上,还未凝固的鲜血正艰难地一滴一滴往下流淌,她走在人来人往的长安大街上,站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就只能那么望着城头,听着人们对父亲的指指点点,却什么也做不了,连为他收尸的能力都没有。
巍巍的皇权之巅从来都容不下威胁到他的人,这世界好似就只有那一个人是生而为人,其余的便全都是畜生。
他永远站在巅峰俯视着自认为属于他的一切,并为此骄傲自负,殊不知他的背后早已被人盯得千疮百孔,却浑然不觉。
“小姐,下山前蓝公子交代过您不能受风寒,还是赶紧回去吧。”
楚预于黑暗之中出现,其实他早就跟在傅寒后面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路护送。
将军在离去之前交代给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小姐的安全,他的命是将军给的,他知道小姐是将军此生唯一的牵挂,即使自己死了,也定要保护好秦家唯一的血脉。
“回去?连家都没了,我还能回哪儿去?”
傅寒驻足望着天际无尽的漆黑,喃喃自语。
傅寒收回目光,缓缓转身朝着楚预走去,将一颗糖放在他的手心之中,泯然一笑。
她以前是最讨厌甜食的,可不知怎么,近几年来越发的喜爱甜腻的糖果,果然时间变了,人也变了,她想大概是心里太苦了,才想要尝些甜的来缓解一下疼痛吧。
当年秦家老宅大火骤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遍整座府第,当里面的人想逃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里里外外的门全都被锁死了,根本没有办法寻求一线生机。
大火四起,浓烟弥漫,火光冲天,熊熊烈火之中她逐渐失去了意识,却在昏迷的前一秒见到了及时赶来的楚预。
他们两人那段时间四处流浪,以天为席,以地为庐,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吃,树皮草根,野兽腐肉算不上什么。
寒天雪地,手足冰冻,却依旧攀难而上,咬着牙关熬过去,她的生命里暗无天际,没有一丝生机,她只记得,那时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报仇。
那些日子里,她和楚预相依为命,共度磨难,楚预于她而言,是至亲之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日子再艰难,但至少他们还活着,只要活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为秦家洗刷冤屈,报仇雪恨。
——
“快点快点,把她们都给埋好了!”
一个说话娘里娘气的人用帕子捂着嘴和鼻子,催促着那些家仆赶快把裹在草席里的尸体都随便埋了。
“大人,这么多具尸体埋在一起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佝偻着背的小厮轻声细语,有些担忧地提醒道。
被唤作大人的人其实是一个太监,他来到段府有些时日了,在段府中地位极高,连现如今纵横冀州城里里外外的段世泽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听人说,他是宫里面派过来的人,轻易得罪不起。
“怕什么,现在冀州城内都在段大人的管控之下,就算被人发现了又有谁敢说什么!”
太监扭曲着面庞,尖声细语的话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来,听在耳里简直是在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