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哥指桑骂槐，话音越说越响，待他说完，屋内一片死寂。
程致远扭过头，对温姝比划“嘘”的手势，二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隔了许久，一人笑道：“常哥教训的对，干了就别后悔，来，大伙敬常哥一杯。”屋内响起几下碰杯之声。
常哥放下杯子，道：“不是我教训大伙，我也知道大伙不容易，但是既然选择干这行，有些不必要的东西必须舍弃，例如良心。鳄鱼生前是我朋友，他死了我也很难过，可是你们想想，假设这件事不是我来做，他能死的那么痛快吗？其实上头也很不容易，有的人就是好这口，你不满足他，怎么谈发展？如果人人都讲良心，将来怎么干掉仁义胜？”
程致远听到“仁义胜”这三个字，不由得想到常哥曾说过：“你是华宏的人，吃华宏的饭……”寻思：“难道这伙人是华宏社的？他们要干掉仁义胜，岂不是姑姑的对头？”同时又想：“那天晚上寝室夜谈，许海东说华宏社和仁义胜是营城最大的两个家族，他所指的家族莫非是……”
忽听一人说道：“常哥，仁义胜是地头蛇，咱们干不动他们。”
常哥道：“放屁，谁比谁是地头蛇？二十年前，营城最大的地头蛇就是华哥，咱们为什么叫华宏，就是要继承华哥的遗志，壮大社团，拿回原本属于华哥的东西。仁义胜算老几，怎么能和咱们比？”
那人道：“项爷是咱们农村出来的，他老家就在俺们村旁边的村子，俺爹以前还跟他说过话呢。俺爹说改革开放的时候，项爷一个人跑到南方赚大钱，赚了钱就回来建设家乡，俺村还受了他不少好处呢。”
常哥道：“项义擅长邀买人心，当初华哥就是被他骗了，不然也不会输给他。”
那人问道：“我听说咱们现在的老大不是营城人啊？”
常哥道：“老百姓道听途说，都是路边社消息，根本就不可信。告诉你们吧，项义刚回营城那阵子，连大门都不敢出，干什么赔什么。那段时间，咱们华宏社的创始人——华哥，还有幕后黑手——王国庆，他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把项义收拾的那叫一个惨。华哥大名你们也都听过吧，他不光讲义气，还特别能打，可惜被人阴了，判了死刑。”
棍哥道：“听说王国庆过去是警察的头，还是营城副市长，是不是真的？”
常哥不置可否，道：“当年项义使诈，设计陷害华哥，顺便将王国庆也扳倒了。华哥直接死刑，王国庆被抓到监狱，没过多久死在狱中。从这件事能想象得到，项义手段多么阴险。所以我跟你们说，做事别太讲良心了，否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不过王国庆也不白给，他有个挺硬的后台，那人实在看不过眼，等风头过了，立马复起华宏社，给了咱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棍哥问道：“那人是谁？”
常哥神秘一笑，道：“这种事怎么能公开？”
棍哥一想也对，道：“我早看出项义老奸巨猾，不然在南方干得好好的，吃饱了撑的才会回来。对了，那天我经过一家粥铺，看到一大帮人排队，一打听才知道，粥铺居然是仁义胜开的，还是白吃。真纳闷他们脑子里想什么，不是有钱烧的么。”
常哥道：“这就是人家厉害的地方，赚钱不全揣进腰包，适当拿点钱出来装装门面，反正不疼不痒。你们自己想想，这几年营城开了多少家‘爱心食堂’，有那么多吃不上饭的？还有免费上的幼儿园，叫工人什么幼儿园。白天一边压榨工人，一边给他们带孩子，居然还要人家领情，真是可笑。还有各种费力不讨好的营生，仁义胜哪个没干过？跟你们说吧，人越穷就越刁，要不怎么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呢，做刁民的生意，那简直了。”
大年道：“一码归一码，常老弟，我连襟就在仁义胜的工厂上班，待遇挺不错的，就是严，厂子里走路都得站排，还不能大声说话。我小姨子说幼儿园也挺好的，虽说免费，人家却没唬弄，幼师都是高薪聘的，还能教外语呢。”
棍哥笑问：“你小姨子说的？你小姨子挺爱跟你唠嗑啊，说，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大年抬手一扬，杯底啤酒泼在棍哥身上，道：“你胡咧咧什么，我最讨厌拿亲戚开玩笑，你不知道啊。”
棍哥担心他言语冲撞常哥，特意出来打圆场，反而被泼酒，眼看大年喝多了，也不跟他一般见识，笑道：“还急了。”随手拿起枕巾，将酒擦净。
大年续道：“这些年仁义胜做好事，我看未必没安好心。项义得病之后，女儿接管生意，做好事给父亲祈福，这个可能性也很大啊。”
常哥也看出大年喝多了，道：“缺德事做多了，就必须遭报应，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就说项义害死华哥之后，自己得了老年痴呆，最心爱的女婿也叛变了，还有会里那几个骨干，不是失踪就是隐退，可能早被迫害光了。当年要不是三小姐回来接手，仁义胜早垮了，还有后来什么事儿啊。还祈福，有屁用？”
这些内容程致远此前一概不知，他从未听说过项义，还道姑姑父母早已逝世多年。
老鳖道：“常哥，那会儿三小姐年纪不大吧，仁义胜是家族产业，她当老大，她凭什么当老大？”
常哥道：“谁告诉你本事非得和年龄挂钩的，凭什么，凭她手段比他老子还厉害，够不够？”
老鳖道：“够，我不懂，随口问问。”拿起酒杯，笑道：“我自罚一杯。”
常哥道：“三小姐是高材生，还吃过洋墨水，因此做事向来高明。可惜呀，她命好运不好，摊上这么个老子。她老子干坏事，老公看不下去，俩人闹起来，你说三小姐帮谁不帮谁？本来女婿帮岳父，后来反过头跟岳父对着干，逼得三小姐只能向着老子，最后连婚都没结成。依我看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程一峰还是余情未了，不然早就嫁人了。”
程致远暗想：“姑姑居然还有过这样一段感情经历，原来她至今不愿嫁人，是因为忘不了一个叫程一峰的人。”想到那人竟与自己同姓，不禁联想到身世上。
大年忽道：“常老弟，这件事发生在十六七年前，你那时候还在念书吧，怎么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程致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暗想：“我今年刚好十六周岁，父亲又失踪了，难道我是程一峰的儿子？”想想又觉不对，姑姑的老公怎会是自己父亲。
常哥道：“你还没糊涂啊。猴哥对我说的，他当年亲身参与，自然什么都知道。”
棍哥道：“猴哥？你说的是白猴吗？”语气中透着惊讶。
常哥得意道：“除了白猴，营城还有谁敢自称猴哥？猴哥当我是兄弟，私下聊起营城往事，他讲给我听的，那还有假？”
棍哥道：“难怪常哥这些年风生水起，原来有猴哥在背后支持啊，居然今天才知道。”
常哥道：“谁不愿意提拔能干的人？你们之中有能干的，尽管表现出来，我自然向猴哥保荐。”
棍哥大喜，抢先道：“多谢常哥提拔。”
众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随声附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