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姝刮刮脸，道：“羞人喽，明明收了好徒儿，还得便宜卖乖。”
杨万仪笑笑，道：“收了好徒儿倒是不假，得便宜就说不上了，要不是峰儿，我也不会得罪大哥，更不会离乡漂泊。”
温姝有些好奇，问道：“大爷爷不准您收徒弟？”
杨万仪道：“听说过传男不传女吧，我们家族也有类似的狗屁规矩——武功不外传。”
温姝登时明白，道：“原来如此。”
杨万仪道：“宁肯失传，不肯外传，足见那帮人胸襟之敞阔，格局之宏大。不瞒你说，当时峰儿年纪虽小，眼光却比他们长远得多。当真可笑，他们一群人说不过我师徒俩，只得搬出规矩来，强行压制。”
温姝问道：“后来怎样？”
杨万仪道：“我和家族彻底决裂，带上峰儿远赴海外。”嘻嘻一笑，低声道：“其实是避难去了。”
温姝道：“原来还有这样的遭遇。”
杨万仪道：“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不说我了，说回陈雄。你知道峰儿是怎么死的吧。”
温姝道：“有人对手枪进行了改动，项阿姨误杀了程叔叔。”
杨万仪道：“你猜是谁干的？”
温姝道：“不会是陈雄吧。”
杨万仪道：“就是他。”
温姝听他语调平淡，好奇问道：“您既然知道是陈雄，为什么不向他报仇呢？”
杨万仪问道：“你认为我应该报仇，是吗？”
温姝想了又想，道：“我认为是。报仇对您来说，不过轻而易举。”
杨万仪道：“你猜我如何肯定是陈雄动了手脚？”
温姝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杨万仪道：“一个零件，那把银色手枪里有个零件，上面沾上了陈雄的指纹。”
温姝道：“想必是他匆忙间忘了戴手套。”
杨万仪道：“手枪部件精密，戴手套做不成手脚。峰儿咽气的时候，我存了报仇之念，见枪掉在地上，顺手捡了起来。后来将枪拆开，取下指纹，致远出生后没多久，云丫头返回营城，我偷偷采集不少人的指纹。一经对照，直接断定是陈雄所为。”
温姝问道：“您当时一定很生气吧。”
杨万仪道：“我恨不得把那小子的头拧下来。”
温姝问道：“您后来为什么又罢手了呢？”
杨万仪道：“因为峰儿当初的一句话。很多年前的一天，我买了一个玩具给峰儿，让他拿去胡同口玩。当时峰儿已学有小成，对付欺负过他那几个孩子不成问题。果然如我所料，那帮孩子看到玩具在峰儿手上，毫不犹豫过来抢夺。我本以为峰儿会三拳两脚将他们打翻在地，狠狠折辱一番，可是峰儿只是站起来，告诉孩子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孩子都有头，尤其是组团干坏事的，都有头领带着。一个小孩听峰儿这样说，立刻上前动手。峰儿直接将他推倒，并告诉其他孩子，不要欺负老实人。”
温姝问道：“孩子们听程叔叔的话了吗？”说完之后，自觉有点奇怪。
杨万仪笑道：“连家长的话都不听，会听一个七岁小孩的话？何况峰儿比所有人都矮着半头，年纪也是这群人中最小的。”
温姝道：“果然还是要打架。”
杨万仪道：“止戈为武，战争是为了和平，打架是为了和解。峰儿没有打人，只是不断将那孩子推倒，最后按在地上不让那孩子起来。那孩子是孩子们的头，他都被峰儿制服，别人就不敢动手了。”
温姝噗嗤一笑，道：“花牧哥教过我，如果狗儿太难驯服，就将它按在地上，它挣扎不起来，就知道谁是主人了。”
杨万仪笑道：“差不多。”
温姝问道：“程叔叔制服了头领，接下来呢？”
杨万仪道：“然后峰儿制定了规则，让大家每个人玩十分钟，不许破坏，谁要是破坏就让他赔钱。”
温姝笑道：“到底还是小孩子。”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问道：“您就因为这件事，打消了报复陈雄的念头？”
杨万仪道：“当然不是啦。我见峰儿非但不报仇，看样子反而交上朋友了，心里很是不满，将峰儿拉到一旁，怂恿他动手，结果他居然不肯。你猜他的理由是什么？”
温姝道：“他想和朋友们一起玩，体会分享的乐趣。”
杨万仪奇道：“你会真心愿意分享玩具？”问完之后，笑道：“也对，你连男朋友都可以分享，区区玩具更算不了什么。”
温姝俏脸一板，道：“程叔叔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呀，您快说吧。”
杨万仪道：“峰儿说自己实力比他们强，现在打他们是欺负弱小，除非我也教孩子们功夫，只有那样他才愿意出手。”
温姝想象程一峰说话时的神气，道：“难得小孩子会说出这种话，尤其是被欺负过的小孩。”
杨万仪道：“更难得的在后面呢。峰儿说只有势均力敌，才配称为对手。还说他过去每天被人欺负，每天都想着怎样反击，根本没时间考虑别的事，浪费了太多时间。他现在学会本领，有了自信，以后就可以挑选对手了。他认为将来还会有更厉害的对手出现，所以想利用接下来的时间学到更多本事，迎接更艰难的挑战。”
温姝肃然起敬，道：“程叔叔真了不起。”
杨万仪道：“是啊，我都被他的话震惊了。你说他才多大岁数，居然懂得合理利用时间，还知道以后挑战更强的对手。我当时反观自己的行为，居然浪费时间和小孩子们耗，实在自愧不如。”
温姝道：“所以您放过陈雄，等他功夫提升后，再向他报仇。”
杨万仪道：“再让陈雄练上两辈子，他一样不是我的对手。孙女，你还是没理解峰儿的意思。他想表达的是：只有当你有了底气，才能排除干扰，追求你想要的生活。人的目标总在不断变化，跨越一重山，还有下一重，即便自己变成最后一重，依然可以和自己较量。我不杀陈雄，反帮陈雄隐瞒真相，全是为云丫头着想。她找不到陈雄，翻不过那座山，也就看不到自己了。”
温姝凛然一惊，道：“您的意思是说，假如项阿姨知道是陈雄做的手脚，杀了陈雄之后，她会开始为难自己？”
杨万仪道：“你想想看，她会不会？”
温姝道：“枪是陈雄动的手脚，但是开枪的人是项阿姨。项阿姨不知仇人是谁，想恨也恨不起来，一旦知道是陈雄干的，陈雄就坐稳了仇人的宝座。将来座位空了出来，项阿姨只能自己坐上去了，这……这未免太可怕了。”
杨万仪道：“你忘了，还有一个神秘组织，峰儿的死，罪魁祸首是那个组织。”
温姝又是一凛，急道：“不，一旦项阿姨去找组织报仇，她……她岂不是要……”
杨万仪道：“你现在明白了吧。”
温姝心悸不已，道：“项阿姨去报仇，致远岂能坐视不理，您要帮助徒儿，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拼命。不要，千万不要那样做，人死不能复生，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值得啊。”
杨万仪道：“不怕你灰心，即便那样做了，依然是徒！劳！无！功！”
温姝劝道：“爷爷，您一定不要将消息告诉项阿姨，如果项阿姨想不开，那样会害死她，也会害了致远。”
杨万仪道：“很遗憾，云丫头不久前已经知道了。”
温姝闻言，瞬间僵住，感觉鬓边有汗水滴落，伸手擦了一下，瘫在椅上道：“怎么会这样。”
杨万仪道：“你也不必忧心，山人自有妙策。”当下将办法说给温姝听。
温姝听后大喜，但马上拉下脸来，不悦道：“您明明有办法，为什么不早点说，害我出了一身的汗。”
杨万仪道：“你都敢跳河，出点汗算什么。好啦，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你看前面，已经到德胜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