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哥看着轿子远去的方向,心中惆怅不已。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那赵家小姐柔美忧郁的样子,却已经印在了他的心里。
半响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才那几个人下手虽然重,但是他已经修炼百年,筋骨强韧,只是受了些轻伤而已。
他仍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此横祸,想了半天,突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那姓莫的老板丢了一件袍子,和我的这件一模一样,所以才派人过来讨要。这些人也真是不讲道理,要是想要的话,和我说一声,又不是不给他们,何必上来就打人呢?”
想通了这一点,丑哥心中顿时如释重负。
他又想起鹂儿说过,修道之妖,若是欠了凡人恩情,一定要设法报答,否则修炼之时心中有所亏欠,道行就难圆满。
她还给自己讲了白娘子报恩的故事,当时自己听得十分入迷。到最后,自己听到白娘子被镇压在雷峰塔之下,永不见天日,曾经郁闷了好几天。
刚才赵家小姐搭救自己,不正是一份大大的恩情吗?这个是一定要报答的。
而且不知怎的,自己心中禁不住咚咚乱跳,总想再见她一面。
想到这里,他大步向那赵家轿子前行的方向走去。
妖仙化为人后,看待美丑的标准便与原先不同,化为人形时间越长,越是接近凡人,也会有凡人的七情六欲。这是妖仙入世时,最为紧要的一点。众仙门弟子入世之时,长辈多会谆谆叮嘱,切不可贪恋世间情爱,若是为情所困,稍有差池,便会酿成大错。
青年见到赵家小姐之后,心中向往,竟然暗生情愫,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了上去。
赵家小姐乳名慧兰,乃是这孝义县富户赵员外家千金,今年刚好十四岁,自幼乖巧懂事,生得标致漂亮,十分得赵员外喜爱。
她最近遇到一件烦心之事,忧愁难解,每天都郁郁不乐。
回到闺房之后,丫鬟翠儿端上来一碗酸梅汤为她解渴。
慧兰正好口渴,刚喝了一口,皱眉说道:“翠儿,这酸梅汤怎么这么热?”
翠儿说道:“小姐,你每天都要喝这冰镇酸梅汤,我在那冰窖里来来回回地跑,冰块早就化没了。”
慧兰说道:“那就算了,这天气真是烦热。”
翠儿说道:“二少爷房后还有一个地窖,就在那个水井旁边,听说藏了不少冰块,我去向他讨一些好不好?”
慧兰摇头说道:“算啦,他那个小气鬼,才不会给我呢。上次我向他要两块苏缎,反被他笑话了一番,说我绣的凤凰像是野鸡,气得我三天没和他说话。”
翠儿笑道:“小姐的针线功夫,连大夫人都连连夸赞呢,说咱这宅子里没人比得上你。二少爷不知好歹,小姐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慧兰叹了口气,说道:“你去告诉王妈,让她去井里打两桶水,提到楼下偏房,我等会过去。”
翠儿说道:“那井水太凉了,要是用来沐浴,非得风寒不可。不如我去打一桶井水,再给你兑一兑,好不好?”
慧兰点点头,说道:“那也好。”
翠儿出门后,慧兰点了油灯,放在案上。灯光忽明忽暗,照得房中闪烁不定。
慧兰想到心中烦忧之事,不禁悲从中来,伏在案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过了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用手绢擦了擦眼泪。自己这样子,要是被父亲看见,非得大发雷霆不可,他素来疼爱自己,不知为何,这次却如此心狠,竟然逼迫自己嫁给一个从未谋面之人。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委屈难解。
一阵凉气从身前袭来,在这酷暑中更觉得舒适无比。慧兰凝神看去,只见刚才那碗酸梅汤,正在冒着丝丝凉气,汤里浮着几个大大的冰块。
慧兰心中一喜,却又一惊。刚才翠儿出门后,便反手关上了房门,是谁取来了冰块,放在这酸梅汤里?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难道是那丫头早就取来了冰块,偷偷地放了进去?那自己刚才的样子,她可就全看在眼里了。
想到这里,慧兰又是羞赧,又是生气。
不一会儿,门吱嘎一声响,翠儿走了进来,说道:“小姐,水已经准备好了,这就去沐浴吧。”
慧兰皱眉说道:“翠儿,连你也要欺负我!你刚才明明说没有冰块,却又偷偷拿了放在碗里。”
翠儿奇道:“小姐,我刚才一直在楼下搬水呢,再说咱们的冰窖里真的没有冰了,翠儿什么时候骗过你?”
慧兰指了指桌上的酸梅汤,说道:“既不是你,难道这冰块自己飞来到了碗里?”
翠儿走过来一看,也是茫然不解,一时呆住了。
慧兰看她样子并不像作假,心中一阵慌乱。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不可思议。
过了半响之后,翠儿恍然大悟,说道:“对了,一定是这样!”
慧兰连忙问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翠儿走过去关上房门,又把窗户关紧。慧兰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惊惶,问道:“翠儿,你关窗户做什么?”
翠儿看了看四周,低声对她说道:“小姐,你可知道,咱们这宅子里原是有一位黄大仙?”
慧兰不解,问道:“黄大仙是谁?爹爹的朋友吗?”
翠儿压低声音,说道:“黄大仙就是成精的黄皮子,神通广大,能化成人形,咱们肉眼凡胎是辨不出来的。”
慧兰惊呼一声,连忙捂住了嘴,生怕被这可怕的“黄大仙”听见。
翠儿说道:“我听二夫人说,这黄大仙在咱们宅子里,一共现身两回,可算是咱们老爷的大恩人呢。”
慧兰又是害怕,又是想听,把父亲给她的金佛握在手里,才稍觉心安。
她小心问道:“是哪两回?”
翠儿继续说道:“第一次是咱们家老爷上京赶考,结果差了一名,名落孙山,回家后想做些买卖。那时有两门生意最赚钱,一是布匹,二是珠宝。老爷觉得珠宝运输方便,赚的钱又多,便打算去南方贩一些珠宝回来卖。”
“老爷原是约了七个人同行,谁知道那天老爷刚出门,就在咱们宅子大门口迷了路。”
慧兰觉得好笑,说道:“迷了路?”
翠儿点头说道:“是啊,我也是听二夫人说的。老爷一出门,就看见周围都是白雾,不但看不清路,连伸出五根手指都看不到。老爷急得大声喝喊,大家都在宅子里,可是谁都没有听见。就这样,过了晌午,白雾终于慢慢散了,不过和老爷相约的那七个人,也早就走了。”
“老爷当时很生气,觉得家中招了邪祟,请了好几位法师来作法除妖。过了几天之后,南方传来消息,说那七个去南方采购珠宝的人,在路上遇到了强人,全都被砍了脑袋,身上的银两也被抢光了。”
慧兰惊呼一声,说道:“那爹爹那天要是和他们一起…….”
翠儿说道:“是啊,老爷这才知道,那天是有仙人助他逃过了一劫。老爷那几天宰了牲口,对天祭拜,感谢仙人救命之恩,之后又到山上灵宣寺捐了不少银子,重塑菩萨金身。从那以后,老爷就断了做珠宝生意的打算,一心做丝绸生意,这才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产。”
慧兰点点头,心中对这位救了自己父亲的大仙也颇为感激。
翠儿又说:“这黄大仙第二次现身,是在咱们太爷六十大寿,也就是十二年前,那时候小姐你才刚会走路呢。”
慧兰笑道:“我刚会走路,难道你那时就会跑了?”
翠儿也笑着说:“我和小姐一般大,那时候也许还不会走路呢。”
“那一次,大夫人患了头疼病,一连半个月,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老爷请了许多医生,喝了不少汤药,却总是不见效。光剩下的药渣,堆起来就有那么高。”
翠儿用手比量了一下。
慧兰不禁莞尔,说道:“就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
翠儿说道:“我是没见过,不过二夫人说的,还能有假?那时候大夫人每天都疼得死去活来,饭也不能吃,觉也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大圈。正在老爷没办法的时候,一个黄衣道人上门,说能治大夫人的病。”
“老爷一听大喜,连忙请教他尊姓大名。那道人说道:‘贫道黄木仙,在昆仑山修行,因见居士亲人有难,特来相助。’”
“啊,我知道了!”慧兰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咱们后院桌上摆的那个牌位,不就是黄木仙吗?爹爹每个月都要去拜祭的。”
“对啊,老爷拜的正是这位仙人,”翠儿说,“那位大仙本领很大,见到大夫人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坐在地上点了熏香,不一会儿,就从大夫人嘴里爬出了一条尺余长的蜈蚣,被他一把抓起,放到了布袋里。他说道:‘夫人的头痛病症,全因此物而起,只要善加调养,应该就无大碍了。’老爷对他千恩万谢,要赠他金银珠宝,那仙人却说:‘阁下宽慈仁厚,二十多年前曾有恩于贫道,贫道这两次相助,只是略微相报而已’,说完就出门去了。老爷急忙追出去,却已经找不到他了。”
慧兰心中又是惊奇,又是害怕,说道:“哪有这么长的蜈蚣?定是我娘说来骗人的。”
翠儿嘻嘻一笑,说道:“是真是假,你以后亲自去问二夫人好了。那件事情之后,老爷仔细回想,在他年少之时,家丁曾经抓了一窝黄皮子,要拿去宰了,老爷见那群黄皮子中,有一只眼神伶俐,面露哀求之意,便让家丁把它们尽数放了。后来老爷又去问了山上的尘虚大师,大师说那黄木仙必然就是几十年前遇到的那只黄皮子,当时受了爹爹恩惠,多年以后回来报恩。”
慧兰心中突突乱跳,说道:“那……这位黄木仙人,为什么这时候又出来了?”
翠儿想了想,说道:“他定是看小姐可怜,不愿见你受这酷热之苦,就去取了冰块来为你解暑。”
两人四目相对,想了想,均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翠儿见慧兰面露惧意,连忙宽解道:“这些都是我听二夫人说的,真假可都算不得数。也许不是那位黄大仙来了,只是有人送了冰块进来,小姐不知道罢了。”
慧兰仔细回想,当时并没有听到开门声,难道有谁能从窗子里进来?除了翠儿,又有谁会做这种讨好自己的小事?
翠儿噗嗤一笑,说道:“也许是哪个调皮的小鬼故意来吓咱们的,说不定就是小姐你那小侄儿呢。不如你再许一个愿,看看究竟是灵不灵验。”
慧兰心中一动,说道:“不错,要是真的有仙人相助,那可就是我的造化了。”
她打开窗户,让翠儿在地上垫了蒲团,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仙人驾临,小女慧兰有礼了。多谢仙人赐冰之恩,小女斗胆,还有一事想请仙人帮忙。”
她看了看翠儿,翠儿也有些紧张,勉强一笑。
慧兰继续说道:“家父近年患有腿疾,走路多了便疼得厉害,小女欲尽孝道,却又不知道从何做起。在这西安府东,有一座清禅寺,寺中有一棵百年桃树,每年只结十来个桃子,吃了之后强身健体,百病全消。但是,那住持十分小气,不管是什么人去买,总是不卖。小女斗胆,向仙人求取一枚白桃,为家父减轻病痛,若是得偿所愿,必定每年为仙人焚香祈福。”
说完,她又磕了三个头。
两人等了半晌,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翠儿说道:“看来是咱们想多了,哪里有这么多鬼鬼怪怪的东西?咱们先去冲个凉,这鬼天气,要是不洗个澡,可真是睡不着呢。”
慧兰点点头,拉着她的手便走了出去。
过了一柱香时候,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在这闺房之内并无男子,慧兰和翠儿便只穿着贴身小衫,以稍减这烦热之苦。
两人回到房里,翠儿正要服侍小姐就寝,无意中一扭头,突然看见窗台上多了一物,不禁惊呼一声。
那是一只碗口大的桃子,通体纯白,只是顶上稍有些红色,光滑晶润,一看就不是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