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良吃完饭,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低眉耷眼的坐在病床边,如坐针毡左右扭动,一会调换坐姿,一会起身到窗户外眺望,跑野了的生活让他完全安定不下来。
秀芬几次想和父亲商量自己出去打工,让秀良照料他一阵子,看见秀良那样,总归不放心也不敢说出口。
毕竟那也是自己亲生儿子,再不争气,但现在也守在了旁边,可能是每个病重的人都有希望别人守候照顾的心理,楚建国生气一阵后,竟莫名的高兴起来。
适逢食堂阿姨来病房各个床位征订记录中午的菜肴,楚建国道:“今天我们在食堂吃吧。”
秀芬见父亲化疗后第一次主动要求吃饭,很是高兴,拿了阿姨的菜单交给楚建国。
楚建国浏览了一下菜单,很贵,荤菜区都得十七八块一个,想吃,觉得没钱了,四个人点个四份,要六十七块。
搁平时,他哪在乎这点钱,但这一住院,让他省了许多,没舍得点,翻过一页,看到了个红烧素鸡,才7块钱。
红烧鸡才7块,相比其它荤菜可便宜许多,楚建国果断点了,又加了三个素菜,交了菜单后,楚建国心里很期待,肚子早就没了油水,一会儿就能吃上香喷喷的红烧鸡了。
临近中午,饭菜送到了病房,几个人摊开折叠桌坐定,楚建国看到其中一盘萝卜片中有块状物红红的,认定那就是鸡块,夹起一看,类似豆腐干,用筷子又翻了几下,问正在给旁边床位派饭的食堂阿姨:“我们的菜是不是送错了?红烧鸡呢?”
阿姨回头核实了一下菜单:“没错啊,红烧素鸡,不是鸡,素鸡,豆制品。”
那时候山里农村并没有素鸡这种豆制品,楚建国没见过,失望中透着恼火道:“这不是骗人么?”
阿姨脾气不是太好,闻言冷冷一笑轻蔑道:“菜单写的明明白白,自己搞不清楚怪别人,红烧鸡一盘只要七块食堂不亏大发了?菜单前面有鸡啊,大盘鸡红烧鸡白斩鸡卤水鸡,也没见你点啊,分明就是自己没钱又想占小便宜!”
“你!……”楚建国筷子往饭桌上一放,气愤的正想骂,秀芬红军赶紧制止:“别理她别理她,晚上我们自己烧鸡吃!”
阿姨怼完建国,没事一样继续在别的床位派饭,秀良本就看见几个素菜一肚子火,听见阿姨这话,腾的一拍桌子:“说谁呢?知道我爸是干什么的吗?你这样的货色,给我爸打工都嫌你手糙!”
桌上的菜也震翻了一个,阿姨没理睬,自顾自的发完饭菜,离开时轻描淡写一句:“你爸是谁我不知道,只听医生说有人住院费交不起,过几天要被清退赶出医院了,没钱装什么大尾巴狼啊?真是的……”
楚建国气血上涌,啪的放下筷子呛咳起来,秀良起身就往门口冲去要揍阿姨,一下带翻了秀芬刚刚码好的饭菜,饭盒也都咣咣当当掉在地上。
红军紧紧扯住秀良,阿姨想必也是个老江湖,只是毫不惊慌的冷笑几声,头都没回淡定的不慌不忙走了。
饭菜都撒了,吃不成了,楚建国也没了胃口,身子疲软就躺回了床上。
秀芬气恼的把倾洒的饭菜打扫进垃圾桶,安慰父亲:“这种人没素质,爸你别生气,我这就去外面打饭,以后再不点医院的菜了。”……
如此一闹,秀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阿姨说医生清退父亲应该是真的,因为她亲眼看到隔壁病房一个老奶奶,儿女众多却放弃了治疗被医生清退,老奶奶人缘很好也很乐观,不停的向送行的病友笑眯眯告别:“没钱了,不治了,一把老骨头的,回家享福喽……”,可在楼梯转角处,秀芬却亲眼看到老奶奶腾出拄着双拐的一只手在抹眼泪。
再筹不到钱,父亲必将会和那老奶奶下场一样,秀芬狠狠心,去外面饭店打了红烧鸡块、糖醋鱼、萝卜炖排骨和一个小炒肉,楚建国作势不吃,奈何多日没有吃上好的,在红军拉扯下,没忍住起床吃了起来。
秀良也狼吞虎咽着,美食让他忘了刚才的愤怒,红军看秀芬净捡中间的素菜配料吃,忍不住夹了一块鸡放她碗里,秀芬顿了下,想了想又夹起放到楚建国碗里,哗啦哗啦的扒拉着白米干饭……
吃完饭,秀芬清理了桌子,坐到楚建国旁边,握住他已经枯瘦到青筋毕露的大手,轻轻道:“爸,咱们医药费是不多了,房款这阵子追讨也没动静,为了防止后面的钱跟不上,你看,我哥他回来了可以照顾你,我和红军商量好了,想出去找份工作赚点医药费回来……”
楚建国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他知道后面没钱了,但从没想过让女儿出去打工救自己,外面的工资他很清楚,那点钱,一年的忙活还不够医院一次化疗。
他低下头沉默一阵,抬头笑道:“我这好的差不多了,出院吧,公司多接一单活,什么都有了。”
秀芬道:“爸,陈主任说了,现在是关键时候,不能中断治疗,再放化疗几次,彻底好了再出院,哥也愿意照顾你,放心吧!”
秀芬回头看着正在剔牙的楚秀良:“跟爸说,你能照顾好爸吗?”
秀良用力点头:“爸,你放心,儿子吃稠的绝不让你喝稀的!儿子吃香的一定让你喝辣的!”
楚秀良其实是真的想呆在医院,这两天没钱寸步难行,着实让他受够了,内心是想妹妹走了,自己起码能摸着生活费,最不济也不至于连大门都不敢出了。
楚建国嘴上倔强,心里也挺害怕出院,毕竟才到中年,又花了这么多钱医治,现在放弃怕坚持不了几年,嘴上说说多接一个工地就好了,可现在身无分文负债累累,即便接到工地,连启动的资金都没有。
他仿佛下了极大决心,长长呼了一口气,道:“红军还要上学呢,这么多天没日没夜的陪着,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能让他也陪着打工。”
秀芬揽住红军的肩头,对楚建国道:“爸,你就当他是你女婿吧,欠他的,我会用一生去偿还他……”
红军乍听到从未表态的秀芬这话,冷不丁的激动两腿一软,竟跪在了床面前,想起身又怕楚建国笑话,大窘着满脸通红不知所措,楚秀良阴阳怪气道:“哟,我爸还没表态呢,这咋还跪上了?”
严肃而悲伤的场面顿时在病房其它床位偷乐中笑了场,楚建国看到女儿这是公然挑明关系,觉得红军这孩子确实不错,突然心里轻松起来,他乐呵呵的去扯红军,秀芬恶作剧的用手压住红军肩膀,扯了几下没扯动,于是嗔怒的冲秀芬一瞪眼:“别欺负他!”
秀芬这才松了手大笑起来,红军脸上燥的通红站起身,都不知道说什么合适站哪里妥当,手足无措场面十分滑稽……
秀芬本以为会肝肠寸断的父女分离场面,却喜剧般的有了结果,十分高兴,事不宜迟,决定明天就和红军出门,临行前,她想亲手做点好菜父亲吃。
可是没有锅灶,想买的东西很多,都在没法去烧的无奈中放弃了。
在红军的提议下,买了点酱油,在菜市场弄了条鱼,让鱼贩洗净剁好,分放在几个饭盒里面,倒上酱油拿到医院后厨房,仔细放在蒸饭的大蒸笼里。
晚饭大家围在一起,吃着这没有一滴油星子的酱油蒸鱼,很腥,但一家人吃的很香甜,没有一个人提及即将到来的分离。
毕竟,这久违的阖家欢乐幸福场面已离开他们太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