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班,秀芬提着一桶剩菜又到了工地,向红军说了父亲马上被赶出医院的事,吃得正香的红军一下没了胃口,他放下碗筷,皱着少年老成的额头,想了一会道:“不是有陈连法主任的电话吗?明天打一个给他,看他能不能出面向医院求个情,能拖几天算几天,我再催下爸妈,尽早把县城的房子脱手卖掉,只要房款一到,又能撑一个月,加上咱俩的工资,应该能治个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秀芬打通了陈连法家的电话,说了医院要赶人的事,说这边正加快时间卖房,让陈连法帮忙沟通一下。
陈连法有点为难,道:“医院床位紧张,你也是知道的,你爸其实不大需要再住在医院里了,我也不怕直接告诉你,前天检查,发现在他的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了,放化疗时间要一次比一次时间缩短,治疗费用跟不上,还不如出院回家,病情恶化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
秀芬颤抖着问:“不是越治越好么?怎么还转移了?”
陈连法道:“你爸入院时已经是中晚期了,没有人告诉你能够治得好,只是尽量延长他的存活期而已,出院算了,弄点他想吃的,谁都有走的那一天,财力跟不上,躺医院里闹心,还不如在家安心静养呢。”
秀芬有点恼火:“既然你们断定治不好,为什么还要我们花那么多钱去做手术呢?”
陈连法道:“不做手术你爸可能现在已经不行了,小细胞肺癌,是肺癌中最凶险也是死亡最快的肺癌,我们只是尽力,当初治与不治,主动权一直在你们手上啊,我们又没有强迫和诱导你们。”
秀芬语塞,擦掉不停流向嘴角的泪水,沉默一会问:“现在不治能拖多久?治下去又能拖多久?”
陈连法道:“不治,个把月吧,治下去,要看患者的身体状况和对放化疗的耐受程度,少则三个月多则三两年,没法下结论。”
满心以为能够治愈的秀芬,闻言如同晴天霹雳,她扶住小店柜台努力不让自己瘫倒下去,对陈连法虚弱道:“治,我们要治,无论如何都要治下去……”
陈连法貌似很为难,长吁一口气问:“卖房能凑多少钱?”
“大约三万多吧。”
“这样吧,我和医院沟通下,你们也委屈点,先移到走廊上,等你一个星期,如果再不能续费,只能办理出院了。“
秀芬还想说什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这时红军打完电话也过来了,他满脸通红,电话是打到他父亲凌致远的石矿上的,父亲说还没找好买家,正在想办法,结果两人电话里吵了起来,短时间卖房是不可能了。
秀芬走投无路,头疼欲裂,中午走神还摔了几个盘子,引得老板娘呵斥不断。
夜里楚秀良又打来电话,说楚建国浑身发冷,大夏天借了医院几床被子盖上,还是抖的病房哗哗响,最后来了句:“生活费没有了,明天吃不上饭了!”
秀芬难过中一惊:“红军妈不是送了五百块钱了吗?怎么又没了?”
秀良嗫嚅道:“阿丽看上了一条裙子,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品牌的,买完就没钱了。”
秀芬脑子嗡嗡乱响,嚎哭中破口大骂:“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个畜牲对得起我爸吗?”
秀良被骂火了,咆哮着:“骂谁呢?不是你,房款能拿不到?自己在外弄不到钱,冲我发什么脾气?你回来!我到外面弄钱去!”
秀芬已经哭到麻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秀良恨恨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再不弄生活费来,我也不管了,别等爸还没死,我倒先饿死了!”
秀芬抹去眼泪鼻涕,瞅准电话底座摸索着挂了电话,小店老板娘看看显示屏:“三块两毛钱。”
秀芬一摸口袋,空空荡荡,她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了……
在红军的催促下,李雨惠从邻居借了八十块钱,辗转到了市里,按秀芬的要求把这钱交给了楚建国,楚秀良好似刚挨过打,见只有那么点钱又交给了楚建国,恼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转了多圈怒气无处发泄,飞身助跑狠狠冲墙踹了一脚!
现在谈不上治疗,饭都吃不上了,楚建国整夜整夜睡不着,一米八五的个子,瘦得还剩九十多斤,塌陷的脸颊上,上下两排牙齿都露在了外面,不用力伸出嘴唇,已经盖不住那森森白齿了。
一个化疗病人,免疫力本就形同虚设,这下茶饭不思几乎水米不进整夜整夜大睁双眼直到天明,健康迅速恶化。
楚秀良身无分文,借口要打电话,讨了十块钱偷偷去了温山县万清弦的伽珅律师事务所,不知万清弦出于什么动机,给了他两千块钱,这个曾经终日混迹烟花场所的浪荡纨绔子弟,拿了钱如同干渴的鱼儿游进了大河,不知所踪了……
楚建国躺在走廊病床上,形容枯槁状若死尸,木乃伊似的外表不时惊吓了路人,眼见儿子三天三夜没回,忽冷忽热积愤难忍,剧烈咳嗽中,一大滩鲜血吐在了床单上……
医院联系了陈连法,陈连法依据秀芬那天打的电话尝试着打了过去,劈头就骂:“你们全家人都不管你爸的死活,这是想讹医院吗?抢救费今天又花了三千多,医院仁至义尽,后天如果不见钱和人,马上就把你父亲清理出去!”
秀芬大惊,得知楚秀良已经跑了,父亲不吃不喝三天吐血碗余,当场一阵呕吐昏倒在地……
饭馆老板娘和小卖部老板,手忙脚乱的把秀芬抬上了自家面包车,火速送到医院…
秀芬醒来时,发现旁边没人,又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慌的赶紧起身要走,一旁的护士叫道:“你干嘛?手上还输着液呢!”
秀芬连连道:“我没钱,我也没病,你们别给我治了……”
护士道:“医药费刚才送你的人已经付过了,你没什么大事,就是身子很虚,又怀了孕,静养一下就好了?”
秀芬惊诧的指着自己,好像听错了,问:“怀了孕?谁怀了孕?”
护士白了她一眼:“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啊?当然是你怀了孕啦!”
秀芬再次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夜里秀芬返回了饭店,突然像个没事的人一样,洗刷完盘子,拎上半桶剩菜,想哭又强忍住了,理了理被风吹散盖到清秀面庞上的头发,以一种少有的镇定去向了工地。
红军和她到了楼顶,开始吃剩饭,红军舀了一盒递给秀芬,她抹去脸上被月光照到发亮的泪水惨然一笑道:“我吃过了,我看着你吃。”
说完她还帮红军开了瓶啤酒,红军道:“你怎么花这个浪费钱,我不喝酒啊。”
秀芬道:“喝一点,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我都看在了眼里,也没什么感谢的,就买了瓶酒你喝,冰镇的呢,你尝尝!”
红军猛灌了几口,凉气直透心坎,正如电视广告的一样,全身都有种结冰挂霜的冰冷通透感,舒爽极了。
咂巴咂巴嘴,他忽然觉得秀芬说话不对劲,看着他的眼神也怪怪的,问:“你今天咋了?什么叫没什么感谢的?我是外人吗?”
秀芬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外人,你是今生唯一的爱人,就算以后,我死了,也是永远永远都爱着你的鬼!”
红军刚喝了一口,闻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忙不迭整理着自己打湿的裤子:“你说什么呢?谁要一个鬼去爱啊,我只要你这个大活人!”
说完他夹了一块肉,伸到秀芬嘴边:“张口,我知道你肯定没吃饭,别急,俗话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总会有办法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决不会让你和楚叔走投无路!我已经向工头请假了,他说明天人手紧再帮忙干一天,后天就回去卖房,哪怕先断绝了父子关系,也得把医药费凑上来!”
他见秀芬仍痴痴的看着自己,又笑了起来:“放心,不是真的断绝父子关系,我爸为了我和姐姐,那是吃了多少苦啊,只是暂时吓唬他一下。”
秀芬幽幽道:“别回去闹了,你爸妈为了咱家,已经尽了最大力了,以后你好好上学,爸的病,我打算放弃了。”
红军停下了咀嚼的嘴,脸色突然阴了下来,道:“秀芬,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有困难,咱们一起去克服,那是你爸呀!百善孝为先,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们都要坚持,知道吗?以后不要再说什么放弃了!”
秀芬点了点头,侧身靠在红军肩上,轻轻道:“红军,你能抱抱我吗?我好冷。”
红军道:“我刚下了班,没洗澡呢,身上全都是冒汗的盐霜……”
秀芬抱住红军,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不嫌弃,你身上哪怕再脏,也是我心中最干净的男人!”
红军这才伸出双手,将秀芬紧紧搂在怀里,月光下,一对身上脸上脏兮兮的少男少女,痴痴的相望着,双唇越凑越近,火热的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