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董庄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庄子里的一个庄稼汉,他似乎认得怀南,跟怀南寒暄几句说:“可不要晚上出去,听说城外都是流民,要是进不去城免不了要打咱们的主意,还是小心点吧。”
怀南跟我对视一眼问:“哪来的流民?”
“听说是南边来的,都是南边的口音,想来那边仗打的厉害没有了糊口的营生只能来北边。”
“南山城呢?镇北王呢?”
“南山城想进去可没有那么容易了,镇北王?他能怎么办?听说朱东城要打南山城,镇北王只顾得上战事,哪顾得上这些人的死活。”那人摇摇头似乎觉得这世道没指望了。
“朱东城离南山城最近,如果朱东城与南山城反目,万一真打起来了,困都可能把南山城困死,谁也救不了南山城。”怀南喃喃的说。
我记得朱东城在南山城东面,而南山城却是北面最后一座城,而且绵绵的大山怀抱着南山城,虽然不用担心背后有敌来袭,出去的必经之路就是朱东城。
怀南牵着我默不作声的赶路,我们走了一整天,过了董庄没多久,就看见稀稀拉拉的人,穿的破破烂烂看见哪里露出点嫩草就扑了上去。好几个人挤作一团,甚至有人动手,有人看见了我跟怀南,一脸木然的看着我们。
怀南将我揽进怀里,他让我不要抬脸,渐渐地人越来越多,我们走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扎眼,有人上来跟我们搭讪问我们前面有没有村子,怀南没有回话只是拖着我走。
后来人越来越多,怀南只能绕着走,只是哪里都有人,本来已经是万物复苏的时候,沿路的驿道或是羊肠小道却没有一丁点绿色。
怀南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他跟我说,要是有人抢咱们的东西,你就跑。
我木讷的点点头,怀南护着我挤过拥挤的人群,慢慢靠近南山城。
却远远地看见一只骑队,再看马上的人都穿着军衣,头戴红色纶巾,长长的骑队后面走着一个华丽的马车,两边跟着穿着喜气洋洋的却一脸惶恐的十几个丫鬟,似乎是个送嫁队伍。
只是谁会在这种时候送嫁。
跟着送嫁队伍出来还有很多百姓,大家都默默的跟着送嫁的人后面,那种沉闷的气氛将红火的送嫁队伍显得有些冷清。
我跟怀南对视一眼,默默地跟在那些百姓里,城外的流民也停了下来看着这些毫无喜气的送嫁的人。
出了城走了两三里地,忽然马车停了下来,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对跟在他们后面的百姓说:“王妃说大家不必再送了,大家请回吧。”
大家都跟着停了下来,木然的看着那个侍女,那侍女抬手擦擦眼泪大声喊着:“王妃说大家不必送了,大家请回吧。”
周围的人还是没有说话,那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王妃现在穿着嫁衣不能下车,我代她向大家辞行。”
随着她的一跪,所有的人都跪下了,他们一脸沉痛看着那辆马车,忽然有个人说:“我们南山城谢过王妃。”
乌压压的人都在磕头,那马车开始慢慢的走了起来,不一会儿走远了,而那些跪在那里看着马车消失的地方默默地哭泣。
我跟怀南跟着人流往回走的时候,怀南跟一个老妇人搭上了话,那妇人说,送的是镇北王妃,因为朱东城要打山南城,镇北王派人去谈判,朱东城的守将曹昔要镇北王妃去给他当小妾。
镇北王妃美貌绝伦,是大元国屈指可数的美人。
朱东城此举不过是试探,可是不送王妃去就是没有诚意,这谁也知道,镇北王犹豫了七天,今天才送王妃出城,镇北王还在军营没有来送。城里的百姓感念王妃,都出来相送。
我忽然感觉有些害怕,男人的战争为何要牵扯上女人,她还能活着回来吗?
我回头看着已经化成一个小小的红点的马车。
怀南没有说话,他拉着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任由他拉着走着,我知道他不高兴,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只是我宁愿他这样不高兴也不愿意他离开我。
末了怀南买了三个鸡仔,我们用竹筐背着,趁黑赶路,怀南一路上都沉默着。
我们也不敢停留,将那些流民远远甩在身后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怀南揽着我在路边休息,他拿着水壶看着远处出神。
“怀南,我们回去就给小鸡做个家吧。”
他回过神来给我理理有些乱的头发笑着点点头,但是他的笑里没有多少欢喜。
我沉沉的叹了口气。
回到家里,怀南再也不热衷于进山了,他有时候趁黑去董庄,那里的佃农里有常往主家跑的,怀南总能知道点消息,每当他回来总是沉着一张脸。
大娘总是披着薄袄坐在灯下纳鞋底等着他,见他回来也不问什么只是沉默的吹灯歇下。
次日我跟大娘下地干活的时候,她嘱咐我要多宽慰怀南,这是女子应该做的,我不知道怎么宽慰他,见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甚至比他还要重。
如此过了两个月,董玉来了。
他比上次见的时候高了也瘦了,之前那张稚气的脸已经上了风霜。他问候了大娘,就坐在炕桌边看着怀南说:“镇北王两万人大败曹昔于朱东城外,朱东城现下已经不足为惧。”
我忽然想起了南山城外那辆马车里的女子。
“那镇北王妃呢?”
董玉抬眼看了我一眼说:“王妃,刺杀曹昔不成,早已经。”他没有往下说,我也哑然。
她,一个女子,去刺杀一个守将。
“王妃的尸首被挂在朱东城上,我们这些人都急眼了,见着人就杀。”他似乎想到了当日的情景,眼里瞪得大大。
“伤亡如何。”怀南用手扣着炕桌问。
“只回来了五千。”
“只有五千?俘虏呢?”
董玉摇摇头,他似乎也不太清楚,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只剩这点人了,要守住朱东城和南山城。”怀南皱起了眉头,他眼里满是萧杀,我在颜凌眼里也见到过。
“哥,你跟我一起去吧。你那时候就说过镇北王一定能打败曹昔,你一定不想躲在这里当个庄稼汉。”
怀南没说话,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哥,你到底在等什么?”
怀南再抬头已经是一脸淡然,他喃喃的说:“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还有什么比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更重要。我来的时候听说,镇北王收到了国君的密信,国君让镇北王挥军都灵,剿灭叛军,哥可不要坏了主意。”
“有密令,你可见过?”怀南眼里忽然迸发出光芒,璀璨夺眼,让我移不开眼睛,仿佛这几个月死气沉沉的怀南活了,能与日月同辉。
“我怎么可能见过,我跟伺候副将的一个小卒相熟,是他送茶水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不过我也听说,镇北王因王妃的死已大伤元气。本来那密信十日前就收到了,镇北王却迟迟没有动作。”董玉说着,殷切的看着怀南。
“你先回去吧,去看看你娘。”
“哥。”
怀南做了不必多言的手势,董玉只能怏怏的告辞。
等他走了,我坐在怀南身边拉着他的手问:“你要去吗?”
他拿眼看着我,抚摸着我的脸颊没有说话。
如此过了几天,一天夜里,我正睡着忽然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喊救命,那声音很尖,似乎能穿透我的耳膜,我不由得想捂住,却发现那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来,挡也挡不住。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我一起身躺在地上的怀南也起了,他快速上炕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着我,“怎么了?”
我想着方才那女子的呼喊声,跟记忆里的某个声音慢慢融合,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怀南握住我的手我才发现我手在抖。
“有人让我去救她。”我拿起对襟褂子,就往外走,我推门出去看见天上一弯独月挂在天上,四下安静的可怕,平日应该有虫鸣。
我走到院子里,我看不懂天象,却感觉一定有哪里不对。
怀南追了出来,我一直跑到了村口,忽然想起我曾在村子的四角埋了纸符,为何那东西还能给我托梦?
我席地而坐,没有黄表纸让我画符,我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几个游走的符,折了一个树枝放在地上,我对着那树枝问:“你要是让我去救你,你就告诉我你在哪?”
那树枝果然就动了,指着一个方向,我看向怀南,怀南想了想问:“山南城?”
那树枝忽然剧烈的抖动了起来,我用手压住那个树枝看来是猜对了。
怀南看看深夜里某处,说:“那咱们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