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城的九月,气温依旧高的要命。林荫道两旁树上的鸣蝉也被晒蔫了,叫声一声比一声弱。柏油马路上似乎还冒着几乎可见的热气,直叫人提不起精神。
一个个子高挑,身材纤细的白裙少女手里捏着一张空白试卷,隐约可见上头鲜红刺眼的分数,在日头下,似乎有反光的趋势。她脸上没什么特殊神色,就那么淡淡的站在那里,另一只空闲的手作搭凉棚状,轻轻浅浅地搁在眉骨上。
“陇江小区。”关娵尔微微抬头,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轻声开口,“是这里没错了。”她说着,捏着试卷的手下意识一紧,似乎有几分紧张模样。
饶是她再怎么初来乍到,也很清楚,这陇江小区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说白了,就是N城最有名的富人聚居地了。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甚至有不少省内高官,都接连在这里买了房。不过瞧着这小区戒备森严的架势,也合该晓得这里头的住户身价不菲。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接下来会在这里度过怎样的一年,更想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居然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小区。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关娵尔有些没劲地想。不过,她从来都不会把情绪外露在脸上,这是她两年来渐渐练就的一个“好本事”。
好在一早小姨就帮她打好了招呼,不然这么热的天,和门卫保安干耗在这里,饶是她脾气再好也不会乐意,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这样想着,关娵尔抬步走进了小区,按照班主任好心提醒的地址,一家一家的找过去。
“D栋17户,”关娵尔默念着,一抬头,正巧看见拐角路口的尽头那栋自己找了七八分钟的目的地。她微微叹口气,正预备抬脚走过去,便见原本紧闭的别墅大门突然被踹开——是的,被踹开。然后没多久,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黑色T恤的少年。紧接着,便有洪亮的男中音跟在他身后飘出来,饶是关娵尔站的有个五六米的距离,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好你个兔崽子!老子生你养你,给了一半英国血统给你你就是这样作践的?!下次再翘英语课给老子拿不及格,老子扒了你的皮!你也别想再进家门了!现在!给老子好好站在这儿反省反省!”一口流利的土家话传进关娵尔的耳膜,让她着实有些懵。等她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深意时,原本控制的好好的情绪一下子没憋住,让她不由便笑出声来。
这家的一老一小可真是格外有意思,她想着,心里莫名有种恶趣味,撞见了别人家的尴尬事,非但不躲,反而直直上前去,生怕热闹凑不够似的。彼时那栋别墅的大门又一次“哐”地关上,被赶出来的黑衣少年狠狠往门上啐了一口,脸上眉宇间尽显张扬的戾气。奇怪的是,明明这般粗鲁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比旁人生生多了几分帅气的恣意和狠劲,让人觉得不可小觑。
关娵尔看热闹不嫌事大,闲庭信步般上前,好巧不巧,就碰上黑衣少年迈开步子朝这边走来。显然,他并不打算听从那个破口大骂的男人的话,自顾自的就要离开。不过他心情不虞,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更别提注意到路的这头白衣飘飘格外显眼的关娵尔。
他没心理旁人,旁人却有心招惹他。这位“旁人”关娵尔此刻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思,抬手拦住了就要与她擦肩而过的少年。
陆之洲顿住脚步偏头看她,眉眼间有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眼前这女生个子比同龄女生高出不少,但也仅仅到他的肩膀处而已。此刻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双澄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很有几分考量的意味在里头。她肤色偏白,五官虽不算一等一的精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耐看,带着一股温婉的味道——但这仅仅只是他在了解她之前的感受罢了。他打量了她一眼,没开口,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示意她有事快开口。
关娵尔在看见陆之洲长相的第一眼时,有些吃惊。原本以为那个破口大骂的男人只是说说而已,但没想到这少年果真生了一副混血儿的好样貌:眼睛和头发都是少见的亚麻棕色,五官是西方人独有的深邃立体,但偏偏又杂糅了几分东方人的清俊,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格外与众不同。方才那一挑眉,更是有种说不出来恣意轻狂在里头。关娵尔心里只想着四个字:蓝颜祸水。
好在她并不是轻易就会被美色迷惑的人,稍稍定了定心神,她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轻声开口:“请、请问一下,那个…D栋17号是往这里走吗?”她说着,似乎被他的目光吓到一般,整个人微微往后缩,显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陆之洲听到这个轻而软的嗓音,戾气略散一分,但听清关娵尔的问话后,又拧起好看的眉头,语气略有不善,声音却是少年独有的清澈低沉:“你去那儿有事?”
关娵尔听着不由想到刚刚看到的那场闹剧,心下起了捉弄的心思,脸上却依旧是怯怯的表情,低声应了一句“嗯”,开口:“我今天是听了英语老师的话,给住在这里的一个同学送试卷来了。但是我不知道具体的地址,所以……”
陆之洲几乎是秒懂了她的意思,顺便知道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原本就不算好的心情在听到英语试卷四个字的时候更是被磨得一干二净,于是他也不管对面的女生什么想法,直接不客气的开口:“你问错人了。”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关娵尔早料到他不会承认,也早就想好了对策,见状不由假意沮丧的开口:“啊?是这样吗?那…既然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试卷交给这位陆之洲同学呢?你应该认识他吧?”
陆之洲突然就觉得这女生真是一点儿都不识趣。他顿了顿脚步,但是没有回头,暗搓搓地咬牙道:“不好意思,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关娵尔心里简直要绝倒,直觉得这个叫陆之洲的少年格外有意思——若是起初她还有几分不确定他的身份的话,现在,已经可以百分之两百地肯定了。她忍了又忍,好歹憋住了笑意,假装为难的小声咕哝:“那可怎么办啊…这人连这么简单的英语卷都能考不及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叫我上哪儿去找一个这样的人啊…”
“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陆之洲听了这话,牙关紧了又紧,实在没忍住,扭头看向关娵尔,满脸不悦:“我记得这小区从来不会放非住民进来。那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关娵尔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开口解释:“我、我叫关娵尔…”
“什么二不二的,我不认识。”陆之洲语气不善的打断她的话。
关娵尔:“……”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上前,把试卷硬塞进他的手里,语速很快:“不好意思逗了你这么久其实我看到你爸把你赶出家门那时我就猜到你是陆之洲这是你的英语试卷物归原主我的任务达成也就不打扰你回家交差了还有我能进来是因为我也住在这个小区耍了你不好意思再见。”
她一口气说完,后退一步,趁陆之洲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之前,甩开架势,溜得飞快——可见大长腿也不是没有优势的。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就彻底没了踪迹。
陆之洲头一次碰上这种事,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想明白——自己居然被一个看起来胆子小的没边儿的女的给耍了?!这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在学校混了啊?!
望着关娵尔逃走的方向,陆之洲狠狠的眯了眯眼:这个叫什么耳的鬼丫头,等明天到了学校,他一定一定要好好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关娵尔一口气逃到了一个安全范围,停下来,捂着肚子喘了几口气。她不是没有察觉身后那种几近杀气的眼神,但是,自从两年前她遭遇了什么叫做一无所有以后,就彻底抛弃了畏惧这种情绪。甚至她还有点期待,这个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陆之洲,到底会做出些什么好玩的事儿呢?
她突然就开始有些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