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人回过神来,一咬牙,还想弯腰抓秦羽婷起来,眼角瞥见一抹白光,余云的剑已经划破空气,架在了他的脖颈旁,贴着皮肤,能感受到剑上的森森寒意。
冷汗簌簌而下。就像余云在见到柳闲前,也没见过那么快的剑,“豪杰”们也没见过这么快的步法身法。
那醉汉酒意全无,颤颤巍巍举起双手,道:“少侠饶……饶命。”
余云押着他靠墙跪在地上,道:“你的命不是我给的,也不会由我带走,但你们既然做了恶,就要准备承担代价。”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余云看这三人已无力反抗,回头看秦羽婷,只见女子衣衫有些凌乱,化着淡妆,脸色显得苍白,像冬天飞舞的寒雪。但穿着女装的秦羽婷美艳得惊人,少女灵亮的眼神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坐在地上的秦羽婷站起来,咬牙对余云道:“把剑给我。”余云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剑交到她手中,秦羽婷拿过剑,就朝着跪在地上那人刺了过去,余云连忙伸手拍在剑身,将剑打落在地。
秦羽婷转过头,瞪着余云,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你为什么要阻我?”
余云解释道:“这恶人是可恨,但也罪不至死啊。”
秦羽婷气极反笑道:“好,好。确实罪不至死,那他轻薄于我,我断他们一人一只手,不算过分吧?”
说着又要将剑捡起,余云道:“这样不好,犯了罪,将他们押送到官府处置就可以了,该如何处罚不是我们能定夺的。”
秦羽婷心中将余云骂了一千八百多遍,寒声道:“官府?你以为官府能有什么作为,只是一群会阿谀奉承、欺软怕硬的乡里恶霸而已。”
余云以为她只是在气头上,安慰道:“我知你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但也不要把气撒在官府头上。放心吧,你遭受的屈辱一定帮你讨要回来。”
“你懂些什么?”秦羽婷冷静了下来,冷笑嘲讽道,“这里距离城南官署不过几百米距离,这些下流痞子敢在这有恃无恐、无法无天,你以为他们与你口中‘官府’的人会没有关系么?”
余云心下计较,知道秦羽婷说的不是气话,自己也确实不懂这方面的道理,拿捏不准府尹之女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道:“若你说的是真,你再报给你爹爹听不就好了,你爹不是府尹大人么,他想必会主持公道的。”
秦羽婷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带着嘲弄的笑意,道:“你若认为官代表公道,那我便给你公道。”
余云道:“那是最好。官府酉时退衙,现在去也没人接待,我们把他们先押回去吧。”秦羽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可怜两人腿被余云踢折了,还要余云帮着扶才能站起来,三人走在前面,一瘸一拐,刚拐出个街角,迎面走来一个穿青色排袍常服的人和一个穿黑色长袍的人,身后跟了一队衙役在旁。
秦羽婷笑道:“巧了,你要的公道自己走过来了。”
余云认不得这几人,虚心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秦羽婷道:“穿常服的是本地县令,另一个是散骑常侍。不过常侍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又怎么会走在一起?”
对面县令见人拦路,先是不满,急匆匆走过来。等到看清前面三人,忽地勃然大怒,开口骂了声“你们”,话还没散去,看到秦羽婷的脸,又生生地憋了回去,脸色瞬间变青。
一瞬之间脸色三变,就像高手出招连使三招,变招间毫无滞涩,这为官的修炼可见一斑。
那县令冷汗落下,讷讷道:“秦小姐,这是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来了。”
余云对庙堂的事知道得不多,但也知道县令大大小小是个五品官,府尹是三品官,但府尹的女儿是没有职位的,他为什么对秦羽婷如此恭敬?
秦羽婷抬起头,道:“我路过这里游玩罢了,怎么,何大人不欢迎我么?“顿了顿又道:”却没想到一上街就遇到流氓挑衅,真是好不晦气!”
县令惊讶抬头,道:“就是这三个匪人找小姐的麻烦?”
秦羽婷点点头,县令立马抬起枯树皮一般老皱的手,愤怒道:“大胆刁民,你们可知道你们犯了多大的事!”
那三个流氓神色委顿还想辩解,被县令喝止,左右衙役将他们带走押住。县令讨好问道:“小姐想怎么处置这三人。”
秦羽婷默默看了一眼余云,道:“我可没有处置犯人的权利,全听县令大人发落就是。”
县令道:“侵犯、调戏女子者,轻则斩去双手,重则严刑杀头,我看便杀了,以儆效尤。”
余云在一旁听得心惊,没想到这三人罪责如此之重,也没想到秦羽婷居然真的有权利掌控一个人的生死,只需要一句话。
秦羽婷沉默片刻,道:“罢了,他们也没碰到我,算姑娘我好心,发他们去流放充军吧。”
县令点头应是,称明日一早便去办。旁边的常侍这时走上来,眼神带着敌意看向秦羽婷,也看向余云。
常侍忽然道:“这就是秦心明府尹家的千金么?”
秦羽婷答是,常侍用张大如铜铃般的眼睛看着秦羽婷,道:“替我向府尹大人问声好,同时也替我转告大人一句话,树之所以能秀于林间,长得高大,皆因为没有生错枝芽,叫人砍去。”
秦羽婷道:“记住了,这句话是出自常侍大人之口么,还是别人需要转告我爹的?”
常侍阴笑道:“自然是我说的。”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火药味,秦羽婷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人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敌意,肯定不是私人的恩怨,自己与父亲都应该没与这人有什么交往。但如果这人是替他背后的主子说的话,那也未免……
秦羽婷道:“我会传到的。若无事,小女子就不打扰二位大人叙旧了,先告退一步。”
县令忙道:“风寒露重,小姐还是保重身体来的要紧,他日代我向世子殿下问好。”
与诸人辞别,余云带着秦羽婷回到客栈,一路上秦羽婷如路边石头一般沉默,不肯说话。
客栈门口,柳闲直挺挺站在那里,面带笑意,看着两人道:“回来啦。”又看向秦羽婷道:“秦小姐,你还要逃么?”
秦羽婷笑了,露出皓白牙齿,道:“那当然了。”说着向楼上走去,从内把门关上,再没有了声音。
余云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不多,但件件不是他能理解,县令的恭敬还算有迹可循,那与县令并肩行走的散骑常侍明显对秦羽婷和她的府尹父亲有莫大敌意,那位世子殿下又是谁?把今晚发生的事与柳闲一讲,柳闲无法推断太多,让余云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余云一想觉得确也如此,他们不过是中途护送一段秦羽婷罢了,明天将她送到夙阳城,则百事皆休。这本来也不关他的事,他只是凑巧参与到事件之中而已。
他这样想着,沉沉睡了过去。
古人曾经说过,历史就像一条长河,那人就是其中形形色色数之不尽的鱼儿。鱼群中皇帝是非常强壮的那只,却不一定是最绚烂多彩的那只。
有的鱼儿不甘于被裹挟前行,发出一两声怒吼,凭着才能从河流中跃出,虽然只有一瞬,却足够让人记住。他们是历史上的大伟人、大恶人、大宗师、大奸臣,刻入竹简,写入书中,口口流传。
彼时的余云还认为他只是诸多不平凡的鱼儿中的一条,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员,他的愿望是学武有成,锄强扶弱。秦羽婷也不会意识到,她的一举一动,会对余云的思想造成什么样的熏染。
哪怕知道了这一点,她也不会看到,她无意中摇晃了一下鱼尾,会对历史这条河流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
历史是如此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