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回答,微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僵硬地看了看四周,又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这里的冷气开得也太足了吧?”
“你也这么觉得吗?其实我从刚才就觉得冷呢。”
“您还是那么怕冷啊。”
“就这种体质,没办法。要是没有冬天就好了。该死,要不然去赤道附近卖面条过活吧。”
“真是个好想法,您干脆一早就收拾一下出发吧。”
“我再考虑考虑。”
噗嗤笑了出来的英俊难挡疲惫,乏力地打着哈欠。
“困死了。”
“困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吧。”
“大家那么努力地表演,我不能太失礼啊。”
“早就不是‘失礼’的问题了,我们两个可是‘亵渎’了这个舞台。”
英俊嗤嗤笑着,舒适地靠在椅背上,从容地闭上眼睛,想要入睡。
可能是太累的缘故,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英俊规律的呼吸声。
微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确认他睡着了后,才开始一点一点地整理起自己的思绪。
她把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所有奇怪的事情组合起来,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虽然这个结论荒诞不经,很值得怀疑,但是,除此之外,绝无其他可能。
但是,还有一点。
[傻瓜。不是那个名字。我的名字是成~延!李~成~延!]
微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那如果不是呢?
当时微笑只有五岁,只会按照听到的去理解。但是,也有可能是认知能力的问题,比如说,混淆了相似的发音。
微笑慢慢扭过头,把嘴唇凑到睡着的英俊耳边,轻声叫道:
“成延哥哥。”
睡着的英俊没有任何反应。果然,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是行不通的。就在微笑准备起身的瞬间,英俊的唇间飘出一句话。虽然是在睡梦中,但那句话听起来厚颜无耻得十分自然:
“都说了是成……贤。”
*
成贤哥哥。
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无论去到哪里,可恶的权力欲望都是个问题。
如果取个好名字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话,那所有人都能当总统了。
英俊的祖父是个十足的贪心鬼,欲望大到让人怀疑孬夫(“孬夫”是韩国传统故事中的人物,该人物性格十分贪婪)就是他的人生榜样。祖父委托当时富裕阶层起名界的史蒂夫·乔布斯——无天道士,取了“李成贤”这个名字。“成贤”和哥哥的名字“成延”发音太过相似,理应将这个名字排除在外,但无天道士偏偏向父亲强谏说“用这个名字,肯定会成为总统”,最终户籍上还是用了这个名字。父亲现在耳根子很软,但当时更甚,如果非要打个比方,那就像是微笑补妆时用的蓝色吸油面纸一样又薄又软。
*
“哥哥,说好下次一定要来看我的,对吧?你可别忘了。”
“好。”
“拉勾。”
“拉勾。”
微笑蜷起小拇指拉勾,还用大拇指盖了章。她用袖子擦了擦鼻子,嘻嘻地咧嘴笑了笑。月光照耀在她的左脸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成延哥哥。”
“都说了不是成延。我的名字是成贤。都告诉你多少遍了?”
“成延哥哥。”
“我叫李~成~贤!西一安,贤!”
“啊昂,成西安。”
“对了,笨蛋。”
“我可不能忘了。不是成延哥哥,而是成贤哥哥。不是成延哥哥,而是成延哥哥。”
微笑蠕动着小小的圆嘟嘟的嘴唇随性地记着名字,一蹦一跳地跑进了一扇窄窄的大门。
“再见,哥哥。”
也许是紧紧贴在身边的温暖气息消失了,英俊突然觉得特别的冷。
“再见。”
小男孩转过身,每走一步,都觉得受伤很深的脚腕快要断了一样。太疼了,好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啊,但是微笑还站在那里挥着手,所以不能跌倒。
不知道就那样拖着脚“爬”了多久……
走出胡同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微笑的身影,也看不到微笑的家了。
这时他才觉得眼前的环境既陌生又恐怖,那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好像还会把自己抓走一样,内心十分恐惧和焦躁。
也许就在那一天,他明白了一点:在紧急情况下,人类可以充分地控制自己的知觉。
脚腕伤口处流出的血,浸湿了他的袜子,就像冰块一样冷冰冰地贴着皮肤。但是他顾不得疼,也顾不得冷,只是疯了似的往前跑。
终于,他跑到了灯火通明的派出所前,这一瞬间,他最先恢复的知觉,竟然是抑制不住的困意。
离派出所的门没剩几个台阶的时候,他就躺在混凝土地面上睡着了,不是因为筋疲力尽而昏倒,而是因为实在太困了,因为现在好像没事了。
回想整个人生,那是和微笑初吻之前,最后的熟睡记忆。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小小的钟表指向9点方向,那后面的窗户十分明亮。
能活着回来真是万幸。看到家人们真心为我担忧,为我流泪,我又重新深刻地感受到了之前忘却的幸福。
我今年9岁。今后的人生也会像清晨9点的窗外一样,只有光明。
再次睡着以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好得过头的记忆力真是毒药。
虽然脑子里很清楚,现场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那栋房子里也什么都没有了。但记忆并不是这样。一旦记忆发作,从梦中惊醒,再次入睡的时候,不,只是闭上眼睛,瘆人的声音和惨不忍睹的场面,就会像残留的影像一样,反复不停地从脑海里掠过。
身体的疼痛一刻不停地煽动着混乱的意识。
人们受伤的时候,经常会说“找不疼的地方反而更快”。但那只是因为疼得不够厉害。那时的我,根本没有不疼的地方。整整三天都蜷缩在那个寒冷的地方,一下子释放出紧张感,痛苦在所难免。
最疼的地方是脚腕。
人类所创造的东西之中,最凶恶的是什么呢?如果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束线带。
拜一对缠在一起的环形尼龙束线所赐,我的脚腕上留下了可怕的伤口。听说伤疤会留一辈子的时候,我最怕的并不是伤疤本身,而是我的余生都要一直背负当时的记忆这一事实。
从恶梦中醒来,痛苦地颤抖哭泣,吃药后重新睡着,再次从恶梦中醒来,颤抖哭泣……这一过程到底要重复多少次,黎明才会到来呢,真的觉得快要疯了。觉睡不好,精神也变得极度敏感,休息不好,身体也觉得越来越疼痛。每一个瞬间,都是摧残精神世界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