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月色中,习习凉风将几人的衣摆都吹得摇摆不定,陆龚达沉得住气,山猫更沉得住气,而淮音好不容易稳住气息,与少年并肩站在一处,并不觉得气氛有多紧张,反而不自觉地抬头去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他那双曾经变成湛蓝的神秘眼瞳,看他长长的睫毛在清冷的脸上投下斑驳影子。
许久,陆龚达终于沉吟道,“你们两个,不是普通人,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前来说,还只有带走狂铁和悠羽这一个目的;但你要是再阻拦我们,那就不止这一个目的。”
“狂妄小子!”
“哦?再狂妄一些,也不是不可啊。”山猫歪了歪头,有些无辜道。
陆龚达冷笑,“也许我是拦不住你,但你身边这个姑娘、还有刚才逃走的那两个人,却是半步也别想走出这座山!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上台比武,身边还跟着个小孩子吧?若是——”
“这样的话,你会先死。”山猫猛地收敛笑意,神色淡然道。他一认真眼睛就格外地深邃,周围空气都变得凝滞厚重起来,如同无数透明的野兽蛰伏欲现、气势逼人。
天炎人?!陆龚达眯着眼思索,不,这并不同于天炎主流的术法……难道是天炎的皇族夜王一脉?作为沧息帝国的习武之人,他对术法只知皮毛,着实无法辨别这种无形而可怕的压力来自何处。他说自己会先死,难道他有这十足把握?可是自己已然位于封神榜的高位,更是突破了一品达到伏虚境界,能在武学造诣上超过自己的,不超过只手之数,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何敢下此狂言??
“你想什么呢,我是说——这样的话,不出一个时辰,你强抢摧元心法、折磨狂铁师叔二十年、地牢关押各路武林人士的光荣事迹就会传遍整个霍白城,我再花点钱让风枭的姐姐们宣传宣传,保证沧息每个人都知道你陆龚达的大名。”山猫解释道,“哦,当然还包括的帝都锦梦城的那些大人物。这样一比,我们几个小民的性命应该无足挂齿罢?”
陆龚达原是无名小辈,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爬到如今这个位子,不惜一切代价都想守住。他以韶光剑谱残卷为赏,原本不过是想吸引一些武林新人中的佼佼者加入烟云会扩充血液,却没想到引来了这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当那个背着曦跃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可以放你们走。”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但霍白城里的事情,我不希望在外面听到半点流言,否则休怪我无情。烟云会的能力相信你们清楚,想要悄悄处理几个人,那是再容易不过。”
淮音抬了抬眼说道,“知道你事情的人不算少。”
言下之意如果走漏风声也许是别人干得,别算到她们头上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烟云会的势力,在她武功即将消失之际,无论如何不想引祸给他人。
“狂铁如今已是废人,而悠羽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放了他们二人,绝不会对盟主大人你造成什么威胁。就算坊间有些流言蜚语,凭你们的手段压下便是。”
山猫扬了扬嘴角,继续说:“当然,也别想着永除后患先下手为强。一,我旁边这个姑娘武功之高不亚于我;二,”他顿了一顿,“听说你也很疼爱你的独女陆芙啊。”
陆龚达一震,浑身的杀气都高涨起来,还从来没有人敢用芙儿来威胁他!
“所以说,大家都相安无事就最好了嘛,我们择日就离开霍白城,你好好继续当你的武林盟主,井水不犯河水。”山猫率先将曦跃刀收入鞘中,已示诚意。
既然没有把握能够解决掉眼前两个人,这样的方式似乎是最稳妥的,陆龚达沉思再三,还是略一点头。
“对了,我们是问剑小试最后的胜出者,别忘了给我们韶天剑谱啊。”山猫扯着嗓子提醒他。
武林盟主猛一挥袖,阴沉着脸转身扬长而去。
陆龚达的身影消失后,淮音抬手盯着自己的伤疤看,那上面还有山猫用血画的龙纹封印。少年见事情解决本想就此离开,却被猛地拉住,“等等。”
“干什么?不用谢我。”他摆摆手。
“我有个很困扰的问题,想请你务必解释。”淮音直直地看着山猫漆黑的眼睛,毫无惧色。她知道少年也身负着秘密,而如今的自己已无半点可能胜过他,可是她真的太想知道了。“二十年前你已与狂铁相识,为何你外貌看上去如此年轻?”
“干嘛,羡慕啊。”山猫依然嬉皮笑脸的,“也对,不显老对女孩子来说很重要的。”那时他在地洞中犹豫许久才在淮音面前与狂铁相认,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一问。
淮音没有被他的玩笑带跑,反而逼近一步道:“你到底是谁?”
山猫懒洋洋扛着刀与她对视,“那你又能不能告诉我,你手上的第一道伤疤是什么?”
他真的很聪明,淮音在心底感叹,但也只能带着苦笑摇摇头。
“我救了你,还帮你封印龙,你却这样怀疑我,真是好伤心啊。”
“不,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曾经喝过决夕的血。”
沧息帝国的极北之境,跨过苍凉的雪默原和神佛难过的极神渊,有一片沉没之地。那里人烟绝迹,冷得连雪都下不下来,却有一只力量枯竭陷入漫长沉睡的妖精。
传言,她的眼睛是黑暗的源泉,而她的血,是永生不死的美酒。
很久之前,当她还清醒之时,曾告诉过人类她的名字。
决夕,决夕。
无数人前赴后继前去沉没之地,只为了得到她的血——那是世间最腥甜的酒,足以承载最盛大的欲望。
淮音看着他,没有半点杀意,全是悲伤和迷惘。
山猫偏了偏头,语气漠然道,“你不用多想,我对那只妖精的血完全没兴趣。我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一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