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停车场零散的停着几辆车,就是凹进去的山坡推平了涂抹上水泥,不规则但还算平整。陈天戈一直习惯于越野车,从原来的吉普213换成现在的普拉多,一样的墨绿色。他从不把锻炼跟赶路混在一起做,一直认为锻炼就该是在适合锻炼的环境,心静、气匀、步调均,不该是陪着尾气灰尘和嘈杂声玩自己的腿脚心肺。城市的高楼已经贴近了山脚,放眼看不过二十米便是匆忙进出的人,招呼声和各种摩擦声交汇。这样的环境只适合匆匆路过。所以他也成了开车跑三里去行走五里的乏人。
周六本就是个任何场合都拥挤的日子,不管棋牌室还是图书馆,不管公园遛弯还是水库钓鱼。平时这个时间陈天戈会随流,凑在棋牌室消磨时间,仿佛自己也是周末才有空凑场子放松。除了头几年,没人再问过他的职业,熟悉的都知道“这人富裕,有车有房有资有产而无业”纯粹就一闲人乏人。不熟悉的看着开百十万的车,抽六七十块钱的烟,还客气谦恭,自然将功成名就套在他身上,加上老客们都仿佛熟悉,自己也就去仿佛熟悉了。这不是单纯觉得仅仅是牌友没必要过深了解,而是从众。环境和氛围往往能影响人的思维行为。一个圈子里都熟悉的人,自然也觉得自己能熟悉了,就不会单独提能熟悉的疑问,殊不知久了以后的熟悉仍然如当初不熟悉一样。
圆真冷不丁的话对陈天戈并不是像他晃手那样轻松,十五年沉寂,唯一的朋友,还是个似乎远离尘世的朋友依然好言相劝,陈天戈不知道是真的需要改变如此的生活方式还是世间没有了特行独立。生活的多彩不就是个性的特异性嘛,人不该就活着自己嘛。陈天戈没有朝原有的方向行驶,顺着外环遵照着车不停的想法盲目的走了。
一下午沿大峡谷旅游环线,没有偶遇,没有意外,也没有机会帮人拖个车借个火。毫无意义的环线南半段除了偶尔本地人走串几乎见不着人影和车。在那个房墙上模糊的“***主席万岁”的标语下自拍后调头回来了。
“我居然开车能入定”。陈天戈在黄昏接近市区时才找到思绪,一天就早上那碗小米饭。记不起从临近中午直到现在到底想了什么,也不记得这样抽风为哪般,心里猛然就开阔了,豁达了。
“我并没有拒绝搭伴儿过日子的女人,也不会单纯的去搭伴儿。能过下去相知是基础。我尚道,道出自然,自随天命。”
“狗日的老圆”陈天戈咆哮的喊一声又突然的笑了。真不碍圆真和尚的事,特异的生活方式,唯一的朋友,出家人的身份,没有前奏的出言。自己迷茫的不是自己的选择,是对朋友唯一性的患得患失,是潜意识认定圆真出家人身份与言辞的相悖,也是担忧自我妥协的可能性。
简单的晚饭后陈天戈也按照学着的程序泡了壶茶,经济新闻联播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标准发音比内容更吸引他的注意力。师父早年逃窜学会的方言他学了个十足,他自认为普通话的发音要强过长治市台的播音员,讲长治本地哩语没人觉得他不是纯正的长治人。
“湖北锦成集团原总经理冯立萱今日出狱。冯立萱于八年前因合同诈骗罪被捕入狱,今日刑满释放出狱。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陈天戈摩挲着那串崖柏手串的手突然停下来。“不应该吧。”喃喃着却没注意他端着瓷碗的手将本来只够一口潤喉的清茶晃荡了半杯。
“冯立萱因合同诈骗数额巨大,于2007
年6月在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冯立萱没有上诉。据了解,冯立萱服刑期间态度积极,有良好表现,多次受到狱方表彰并提请减刑。锦成集团高层集体缄默也没有高层迎接前总经理出狱。”
“老赵家!不觉得狠了点嘛?那么多钱能花完?大家都沾光不好嘛?又不是你一家的,祖师爷留给三家的呀!这是干嘛呢?这是干嘛呢?到底想干嘛呢?没事给老子找事!你妈的!”陈天戈站起来指着电视压抑着嗓音仿佛从心里吼出来又憋回去,声音在肺里小循环没处宣泄生生憋红了脸。
硬生生的又坐回去,也就是坐垫的缓冲减弱了颓废着摔下自己的力道,红酸枝的仿古沙发嘎吱嘎吱的呻吟,崖柏手串的一颗珠子疤瘤顺着木纹被割裂了,摩挲着划手才抬起来看,已经被自己无意识的捏裂了。
“唉……又浪费小一千”。这还是前个月在城隍庙地摊硬磨了福建仔一串疤瘤均匀的崖柏手串。“废了!”陈天戈随便找个茶叶桶子随手把崖柏扔进去,里面乱七八糟的扔一堆木质手串,间或着露出的裂纹像师父龇开的嘴。
没有了品茶的心境,胡乱的倒水、喝水,完成任务式的过了三泡茶。经济新闻联播字幕上翻时陈天戈提拉着拖鞋站起身关了电视拿着烟进了书房。
师父的位牌当初是用道观剩下的那棵棠梨树心陈天戈一刀刀雕出来的。位牌正面没有像常规那样书“李锦时之位和供奉”的字眼,是师父着道袍的阴刻全身像。平时就放在书柜正中央,框着一个尺寸相仿的棠梨龛。任谁都以为是古玩物件神像类。其实陈天戈只是想能时常看到师父,而不是“李锦时”三个汉字。
“师父,我真不想去淌那溏浑水”。
陈天戈躺在摇椅上,摩挲着师父雕像的位牌。
“师父,不一样了,不一样呀!你答应祖师爷要顾全三兄弟,要守护三兄弟。临走了还让弟子接下这份誓言。可你可知道?变了!都变了!说起来我该算是完成了您老的交代,我找到他们了,十五年前就找到了。他们很好,都很好。就是二叔……二叔他家有点背!二叔没了,他家儿子也没了,我找到时已经没了。”
他顿了顿,手指在位牌上轻轻的滑过又停留在脸庞的部位,像小时候师父擦拭自己脸上的泪。
“师父,二叔家这个孙女弟子见过,也有过接触,按说不该是那种浮夸的性子,倒该是个愣头青,用现在的词那是阳光、善良、纯真,那时候她十七八吧。当时也就她真当我是个叔叔,是个长辈,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师父,您知道吗?我没有亲人,您捡到我时都埋废墟里五天了,我总是琢磨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在那么大的地震中活五六天呢?这可是您说的。我都怀疑您就是我爹,几次叫您父亲都被你打过,我也知道您不是我亲爹,我家人都没了,都埋了,都砸死了。所以特别想有个亲人,这个闺女不该呀,她不该去诈骗呀?”
“师父,要不我去看看?弟子看人不该那么差,怎么会这样?这可不是为了您的誓言呀,只是单纯的看看,证明一下自己看人相人的本事。”
“师父,三合玉佩祖师爷为啥给你天字牌呢?不管钱,不管事,只管保全。”
“誓言!唉……还是得背着呀!”
陈天戈放好师父的位牌,又把手搁龛上默默的盯着,清瘦的身影堪堪挡住灯光,让整个位牌和龛都在阴影中。他和师父谁也看不清谁。
“师父,我想你了”。扭身再次瘫在躺椅上,微闭着眼,睫毛兜着挤出来的泪没让掉下来。想起来关灯又懒得动,就那样一动不动。
“老圆,我出去一趟,可能很久也可能很快回来”。第二天陈天戈如往常一样小米早餐后去了滴谷寺后院。
“哦,家政不是每周打扫两次。还需要我?”圆真一本正经的语调没藏住莫名其妙的笑意。
“不是,是老辈儿的事,我得去一趟。”
“我会让澄心抽空去你家里看看”
圆真以为陈天戈被自己的雷音轰醒了。陈天戈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誓言他似乎抛开了却一直扛在心底,搭伴儿的话题虽然敞亮了却躲闪着和尚揶揄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