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背对小狐,有淡淡的药味,与龙涎香。皇室狩猎,小狐不觉在此遇见贵人有何不对,但确有不对。
那人身前,小土堆,尖尖角,一座坟。
长夜似水,静静流淌。那人坐了多久,小狐也便坐了多久。一个在坡上,一个在树上。可直至腿麻了,那人也纹丝不动,也并未絮絮叨叨。这坟与他,是敌是友?是敌要畅快喝酒,是友也要叙叙旧吧?
欸?什么味儿?
小狐嗅了嗅,此人忒墨迹,终于拿出酒来了,一半儿斟于坟前,一半儿仰头饮下。饮罢,伸手摸了摸那土那牌,顺手拔去乱草。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此处本无路,小狐刚打算悄悄地另择方向离去,那人也站起来了,似晃了晃,举步离开。待那人行得远了,小狐方落地。很夜了,小狐本对荒野孤坟不感兴趣,但按捺不住对离开男子的好奇心,行将过去。
确是一座孤坟,此外,别无特点。只是那牌上无名,坟头植花,遍开春兰。
***
杜梓确实能干。小狐破天荒地起个大早,捧着盆盂刚找了萧珝的帐外,杜梓已施施然出得门来。
“什么样的主子养甚么样的奴才!”小狐瞟了一眼,进去一看,那萧子旌果然已收拾得人模人样。怪道他的狐朋狗友皆道萧子旌出门只带侍从,有杜梓在,万事俱备呀。也不知那站起来没有七尺也有六尺的男子,是怎么将黑发服帖绕于手上的。
“发髻不错,发簪不妥。”小狐把盆盂放置一边,看他进食,一边拈起一块糕饼吃起来,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道,“你衣饰品位甚好,发簪定是杜梓挑的罢?墨玉簪就甚好,与发同色,却莹莹有辉,奢华而不俗气,是你这等衣冠……楚楚的男子所值得拥有的。”
萧子旌进食有一股子武将独有的迅捷,三两下嚼了嚼咽下,箸子不停,嘴巴也不停,但干净利索,无声无息,甚是养眼。
片刻,萧子旌搁下箸子,瞧了小狐一眼:“你的主意,不中肯罢?”
小狐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斜眼看他:“这你就不懂了罢,我发量多,梳成髻子压得我脖子酸疼,且劳师动众,实在不可取也。若非男子,我也巴不得梳个你这般的发髻,清爽舒服。”
“藉口甚多。”萧珝拿了手边的冷茶饮了一口,“找我何事?”
“晨起饮凉茶,果然够糙。”
“究竟何事?”
小狐看了看他蹙起的眉,小小的一个疙瘩,也甚好看,恋恋不舍地把目光转开:“无美人约罢?那便与我探宝去。”
***
萧珝立于坟前,眉头又蹙起:“此处隐蔽,你怎知有处坟头?”
“最最古怪的是,此处是皇家猎场,这坟只怕不一般。可这着实朴素,且不似有人常年打理,你说怪不怪?”小狐上前,立于身前,却挡不住他的目光。这坟的对面,遥遥而望的,是皇陵。虽相望,行来至少半日。
“你的亲亲父皇,可有难忘的佳人?”小狐蓦地转身,凑了脸问。她的脸孔极小,像个没发育完的小女孩,但那对眸子,却似睿智的老者,乌黑晶亮,有熠熠的戏谑,有隐隐的哀伤,也许还有她自己也未必明了的殷殷期待。
“大逆不道。”淡淡地斥道,并退了一步,不去看她的眼。
“昨夜睡不着,我便出来溜达。”小狐不以为意,背了手散走,在萧珝周边打圈圈,“此地上佳,位于坡南崖上,狩猎者不好打扰,阳光充足雨露充分,周围花草烂漫……若非你父皇心尖尖儿上的人,何必如此?且此处正对皇陵,可见此人与皇家有莫大的关系,却非皇族。”
“父皇恩泽广施,倒未有专宠,许是至交。”
“不是没可能,”小狐蹲下去,嘴角浅笑渐隐,“此人和你一样,钟爱兰花。”
萧珝亦蹲下,轻抚春兰:“不是我所钟爱。”
“是你的母妃罢?”小狐转过脸来,轻笑道,“娴妃娘娘本是将门虎女,却被皇上赐了‘娴’字。娴静如兰,是该爱兰。”
萧珝站了起来,不再接话。小狐也站起来,手指前方:“摆宴了,宴后,你可要好好发挥呀!”
***
筵席之上,小狐身份低微,不得入席,只能与杜梓一般垂立萧珝身后。低眉顺目的是杜梓,眼风乱飘的是小狐。娴妃之座与皇帝不远不近,而她亦笑得淡然,与世无争的样子。皇帝身姿挺拔,脸孔瘦削,一双鹰眼锐利深沉。与之并坐的,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雍容华贵,凤眼圆脸。
魏帝子嗣不多,在座的成年皇子不过三五。太子的长相轮廓似皇帝,五官肖似皇后,故眉眼细长,略显阴柔。小狐不禁瞟了瞟萧珝的后脑勺,论貌,倒还真是这厮瞧着更顺眼,平日里不怎么正眼瞧他,但知他长睫若羽,眸黑而亮,一如娴妃,不怎么像皇帝。
小狐只顾着掂量在场之人的颜与貌,不料有双细长的凤眼打量着思绪游离的她。一番交头接耳过后,有女声问道:“这位,可是子旌新近得来的宠妾?”
小狐猛然抬头,对上了萧珝含笑的双眸,又看到上席那两双极为相似的凤眼,同样地露着傲与疑。边上的杜梓紧张地瞧自家的王爷,见他如赏月看戏般云淡风轻,倒是衬得自个儿火烧眉毛般难受,可别到头来被这粗野丫头毁了将军府的声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