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汀兰院。寅时。
萧珝日常练武上朝、用膳歇夜都极有规律。可这会儿房顶上哐啷哐啷的声音,即使是熟睡的他,也难免听着醒神儿。
从沧山回来已有几日。小狐一切如旧,只不再调戏婢女,亦不与杜梓拌嘴,更不随意上树……她热衷于上房顶。每上房顶,必是寅时前后,携酒畅饮,唯有星月相伴。他如何知道?那每夜的丁丁当当声,准时得堪比鸡鸣。有时,还能听到醉醺醺的曲儿,一点儿都不好听……谁会觉得半夜的出征曲能好听呢!想来也怪,那酒罐子都握不稳的人,却总能在它滚落房檐之前抓在手里。如若披衣上房,定能得见一个月下乱舞的女子,且青丝飘洒,衣袂翻飞,醉颜……可恶。
回来的前一晚,她又没回来睡。萧珝起了些好奇之心,却深觉在她面前还是磊落些好,免得天长日久与之同流合污而不自知,便未着人跟着。
房顶忽然没了动静。萧珝掀开锦被,拿了条毯子。
果然,睡着了。
萧珝将毯子盖在小狐身上,借着月光,看着她的睡颜。记忆中的那张脸太过久远,早已缥缈虚无。但,好似不大像。小狐长了一张童叟无害的脸,清丽的眉眼,尖尖的下巴。身上嘛……裹着毯子,小小的一只,像是一只成了精的野猫。即使闭上眼也知,也必是身无二两肉的。那十几年的那个人,鹅蛋脸,不知是否太过慈爱,总像是……略略丰腴些。
“哦,是阿珝啊,这孩子随了姐姐,粉雕玉琢的,性子也好,不像我家那个……”
“妹妹可别夸,我瞧着还是心儿好,伶俐活泼。阿珝太老成了,像个小大人。欸,你说他们俩配不配,我们订个娃娃亲可好?”
“那敢情好!”
“就这么说定了啊,心儿长大了必是被人踏破门槛儿的,我得早些下聘……”
……
萧珝打小记性就好,诗书文章过目不忘。而浸染于岁月流水里的人啊,总是面目模糊。忽然,他内心一动,伸指触了触小狐的下巴,微微俯身。小狐颈子光滑细腻,并无疤痕。萧珝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转念又想,小时候跌了一跤留下的疤,也许长着长着,便不见了呢。
***
小狐是在房顶醒来的。日头已大,难怪就这么睡着没盖被子也并不觉着冷。她站起来,抚了抚睡皱了的衣裳,摇头晃脑道:“身强力壮,可徒手举牛!”连日来的阴霾,似乎稀薄了些。
那日,在那坟前守了一夜。却并未上香,只一遍遍地把荒草理干净。十年前,娘亲说,总会来寻自己的。这么些年,师父也好,旁人也罢,多少次来,也未有收获。此次自己亲自来,师父本是反对的。但没有亲眼看到,她总是不信的。她不信,她的娘亲,早已离她而去。
还有傅嬷嬷,本活得好好的,却因她而暴毙。
“你是小姐吗,你是小姐吧!
“小姐,娘娘念着你,却不敢盼你回来啊!
“你是娘娘唯一的骨血,他们问我小公子的下落,呵呵,我怎么肯说……那是娘娘的痛啊,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安心……
“小姐,你笑笑吧,你笑起来可像你母亲呢。别哭,嬷嬷心疼……”
然后,微笑着留着泪的嬷嬷,就这么轰然倒地了。
小狐觉得冷,右手更是像被冻住了,连同那颗跳得很是乏味的心。
可是,她是母亲的心。
对了,小公子,小公子是谁?为何母亲从未提及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