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徒捋了捋思路，组织好语言，半真半假地讲道：“那位被火烧伤的人，是我长辈，因家中曾传承医术，所以有点小小的本事。他在怪物出现的时候跟我说过，天地蕴含的一些力量超乎想象，并可承载在空气中，致使有灵的生命吸收后产生变化。”
万医生目光微微一凝，惊疑道：“天地的力量？”
他很快摇头，又道：“空气是敏锐的，任何的外来介质掺和进去，都会让空气产生反应。你那位长辈所说的话，并不科学，没有可供判断的依据。”
万医生坐直身子，脸上浮现出一抹严肃，他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名站在讲台上授课的老教授。
涉及到他所精专的知识，他自然不会懈怠。
“其实……你所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就目前研究数据来判断，觉醒后的人在身体潜能的挖掘上，有着无限的前景。”
他眯起眼睛，语气低沉而沙哑。
“神话故事中，记载着许多兽首人身的怪物，同时也有强大的人……他们可以飞天遁地，控火御水，是民间为之向往的‘神仙’，由此我推断出的是，现在已经觉醒的人们，会在有那么一天，或许也能成为这样的存在。”
万医生语气平淡，夸夸而谈，但瞳孔中却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王徒皱起眉头，呼吸猛地一滞。
抛去觉醒者暂且不说，另一种神奇就出现在身边，凭空造人、迅疾疗伤、改变体质……
这些匪夷所思的变化，皆由黄皮书带来，未来会不会还有更深层次的变化，又有谁能猜的透。
但在莫名间，王徒心中新添了一丝压迫感，他在想着，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亲眼见证到这个新的时代最末端会发生的变化。
王徒的异样，万医生都瞧在眼里，他若有所思地扶了扶镜框，保持着沉默。
好一会，王徒恢复过来，向万医生报以歉意的笑。
“那么您有没有想过，现在的觉醒者之所以产生返祖现象，究竟是自我的一种异变，还是受到了外来因素影响？”
对于这个问题，王徒觉得最能透彻根源。
万医生与那位孙博士作为两个机构的负责人，日夜操劳、苦思冥想，不知又白了多少头发。
王徒不解道：“既然您陷入盲区，那为何不肯考虑一下我最初说的结论？”
万医生道：“你还是想说因为空气中的特殊力量？”
王徒道：“对，我觉得是这样！”
万医生把王徒脸上的认真之色尽收眼底，忽然笑了起来，随即叹息道：“你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每天都派遣研究人员去采集不同地域的空气，通过对空气质量的分析，来推断可能产生的变化。”
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头，道：“实验证明，人类的觉醒，与空气或者空气中的存留物并无关系。”
“不过，我们会加大这个方面的研究力度。”
“这……难道是我想错了？”王徒喃喃自语，同时，心中填满疑惑。
把沉睡着的基因片段给启用起来，难道需要具有更加特殊的介质？
王徒通过狭窄的知识面，下意识地觉得灵气应该会相融于空气，或者多少与空气相关，因此他极力想说服万医生，但此时对方拿出真实数据来说事，就已经推翻了一切结论。
万医生又拿起表来看，他给了王徒不少时间，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
按动桌角上的一个按键，门外当即有脚步声在接近。
“我觉得我是对的，您可以试一试。”被架出去之前，王徒最后说道。
他愿意把这些话讲出来，并不是为了某个人，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如果可以，只愿能少死一些人就好。
万医生不为所动，他埋下头，继续用笔在纸上勾勾画画，陷入忙碌的工作之中。
宽敞的另一处大厅中，摆有会客沙发，周梦瑶手捧茶杯，坐在一角，默默等待着。
她眨着眼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思考什么。
脚步声响起，她撇过头去，正望见王徒被两名军人护送过来。
“怎么样？”周梦瑶放下茶杯，走过去问道。
王徒脸上写满黯然，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待在这里。”
端过来一杯新沏的茶，递到王徒手里，周梦瑶道：“其实很多人都不想待在终年不见阳光的地下，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更多的人能感知到太阳的温暖，就得有一部分人作出牺牲。”
王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你放心吧，孙博士已经跟高层汇报过了，不会过于限制你的自由。”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整洁的房间中。
万医生忽然再次拿起手表来看时间，他想了想，按动桌角上的按钮。
很快就有卫兵进来，恭敬行礼。
万医生问：“上面什么天气？”
卫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模样古旧的机器，瞄了一眼，答道：“报告，是晴天！”
“知道了，你下去吧。”万医生摆摆手。
卫兵再次敬礼后退走，他则把目光停留在人体结构图上，无声沉默。
良久，他才站起身，走到房间外面去。
“王上尉，我要去地面。”
通道远处，一名军官正倚靠在墙壁上抽烟，闻言立即跑了过来。
“您忙了一夜，不需要休息吗？”他负责万医生的安全，亲眼见到这位老人连续几天都在不知疲倦地忙碌，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先去看看，等回来再休息。”万医生打了个哈欠，从口袋中掏出一盒药，捏着一粒胶囊吃进嘴里。
他胸闷的厉害，一直忍不住想要咳嗽。
王上尉知道万医生向来言出必行，就赶紧叫来一支八人的小分队，护送着万医生向出口奔去……
天还未亮，启明星高悬在东方，孤独而耀眼。
微风拂面，夹杂着刺骨的冷，肆无忌惮地往身体里钻。
土坡顶端处，万医生坐在小凳子上，高高昂着脸，眺望黑洞洞的苍穹。
夜色是干净的，得以让人的视线走出无限的路程，将美丽星空尽收眼底。
凄冷，广阔，寂静，神秘……
可惜，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与浩瀚，引人心生敬畏，不得接近。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渺小的。
在宇宙面前，人类亦是一尘埃而已。
许久，万医生眼神中的光熄灭下来，他脸色黯淡地垂下头，弓着腰咳嗽。
他喃喃低语，好似一瞬间变得更为苍老了。
八名忠诚的士兵站立在冷风口，守住关键位置，皆手持武器警惕着四周，哪怕帐篷村中已经戒备森严也没有分毫懈怠。
这是他们的使命。
万医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在专业领域，他颇有心得，成果斐然。
然而就在最近，他陷进了一个始终走不出的盲区。
说到底，他并没有因为跨越式出现的“异变”而苦恼，怪物也好，活死人也罢，哪怕种种一切都是茫然的、未知的，他都能保持着最基本的镇定。
只是，他真正感到恐慌的源头，是因为他在思考。
——人类“觉醒”后，会最终变成什么样？
他没日没夜地研究，知道活死人受病毒感染，体内的生命活性迥于正常人，包含极其霸道的攻击型细胞，它们吞噬血肉，并得以从中汲取强大的力量。
而外貌丑陋的怪物，则更为奇特，它们体型巨大，灵动性极强，同样可以向更深层次的等级蜕变。
这般来看的话，人类的生存难度增加了无数个点，几乎看不到希望。
“生物进化，已经完全超乎想象，脱离了正常的演变过程，从某些角度来看，当下更像是一个地球在淘汰人类的时期。”
万医生把一根细嫩的草茎送到嘴里咀嚼，品味那一抹青涩，忍不住摇头苦笑。
站的高度不同，思考的问题自然也不会一样。
人类的双拳并无多少力量，但手持武器就会变得强大。
先进的知识和思想是人类保持优势的利剑，一旦丢弃或遗忘，带来的损失必将无法估量。
因为，足以肯定的是，无论人类如何成长，科技永远都不会被淘汰掉。
“看来，只能那样做了，成则是为人类造福，若是败，我便当罪人又如何。”
风呼呼地吹，打破土坡上传出的呢喃细语。
……
黎明姗姗来迟，天边终于挂起鱼肚白。
远处不时传来清脆的枪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这里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带，地广人稀，活死人相对较少，但怪物却遍地都是，它们寄居在山水之间，把每一分土地都藏满了凶险。
很多怪物保持着原始习性，它们迎着早风，纷纷从阴暗的角落里钻出来，开始勤劳觅食。
腐臭的活死人并不可口，幸存者的味道让它们垂涎三尺，有胆子大的就想钻个空子，翻过高高耸立的围墙，向就近的幸存者发动袭击。
军人极其敏锐，战斗力毋容置疑，它们很快就被发现，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梭子子弹射成了烂肉。
有穿着防化服的人迅速过来清理地面、细致消毒，并把烂肉收集起来，如果是常见的怪物就焚烧销毁，比较罕见的则运送到“卫勤区域”，交给研究机构处理。
一切都显得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在这附近的数个营地中，幸存者的数量已经积累的十分庞大，并且还在缓缓叠升。
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人从城市中运出来，进行分类后送到营地里，紧张的氛围压迫下，他们有的死在了床上，有的在痛苦哀嚎，也有的刚刚觉醒，悲喜交替、茫然无措。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简直再正常不过了，痛苦与悲伤向来是人类亲昵的伙伴，一直紧密相随、难以舍掉……
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不少，他们逃不脱阴影的枷锁，选择结束自己悲惨的命运。
人还是那些人，心却已经泛起想法万千。
人性的缺点展露出来，满身荆棘，把彼此之间相处拉远了不知多少距离。
一切都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
——乱！
城市乱，世界乱。
死去不得安息，活着过于艰难。
这是末世来临的第19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