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热,人人皆躲在房间里,享受着空调的清凉,偏有人在户外沐浴阳光。
F省偏远山区的一座荒山,近乎荒废的山道上,一个青年紧紧的裹着风衣,一声虚汗,一步一喘气的爬山。青年年龄并不大,只有二十岁出头,但他的肤色却异常的惨白,白中泛着青紫,甚至不少皮肤都出现了龟裂,渗出了黑紫色的血丝。
山风动,吹得树叶哗哗响,带来了一丝清凉,青年却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又咳了两声,牵动了肺,肺如被丝线切割一般的疼。苍白泛青的脸色出现了一抹异样的殷红,大口喘息了两声,呼吸声犹如破风箱一般粗重。
往上五六十米,拐向了一条长满杂草的荒芜小道,再走二十余米,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杂草丛生,常年没人打理的坟墓。
青年卸下背包,略微休息恢复了些许力气后,动手清理起坟幕的杂草,没有携带工具,只能徒手拔。草叶韧且边缘有锯齿形,稍有不慎就将手拉出一条条血口子。
溢出的黑紫色血滴落草叶,滴落土地,青年却视而不见,依然不断的拔着野草,直到喘息剧烈,颤抖的双手再也抓不紧杂草,青年才停了下来,仅清理出了一小片地方。
身体羸弱,力气不足又没有工具,这坟墓上剩下的杂草、小竹子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就在这小片空地上,青年拿出了背包里的蜡烛、冥纸、香,点燃了蜡烛摆放在两侧,点燃香拜了三拜之后,将香插在了中间的位置,然后烧起了纸钱。
“爸、妈,孩儿不孝,现在才来看你们,你们等等我,用不了多久,孩儿就会下去陪你们。”
被冥纸的烟一熏,青年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就在此时,嘶嘶嘶的声音响起,在烟熏下,一条长两米,头呈三角形,背面棕黑色的五步蛇从坟墓的岩缝之中爬出,它游走到青年身前,吐着信子,盯着青年。
竟然有蛇,还是这种剧毒的蛇。青年看了看身体四周,却没有找到可以使用的枯枝木棍。
自己离死不远了,还怕毒蛇么?叹了口气,当下伸手去抓这五步蛇。
下一刻,五步蛇闪电般的探头,一口咬在了青年的手臂上。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相反,身体反而感觉轻松了一些,身体原有的疼痛、疲惫好似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汹涌而出。
几秒后,五步蛇松开了嘴,掉到了地板上,嘴角溢血,身体扭动了几下,死了!果然,相比于五步蛇的剧毒,自己的身体更毒么?
叹了口气,青年伸手就要将五步蛇的尸体丢开的时候,五步蛇忽然翻了个身,瞬间盘起身子,重新抬起了头,仰头看向了青年,蛇眼漆黑如黑色的墨一般,不断散逸着黑色的烟雾。
“徐曦,我关注你很久了,跟我做个交易吧!我可以赐予你新生!”
陡闻毒蛇开口说话,这个叫徐曦的青年吃了一惊,想起身却力不从心,坐倒在地上。
既然逃不了,那就面对吧!
收敛心神,声调不受控制的高了三度,徐曦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只要你跟我签订一份契约,我就赐予你永生,以及强大的力量。”
永生?力量?自己追求了这么久却不可得的东西,竟然在自己放下了它,选择直面死亡的时候忽然出现。
咽了口口水,徐曦垂下了眼帘,他的心悸动了。
这可是追求多年的东西,就像高不可攀,你追求多年不可得的女神,忽然发现对方竟然是富人的玩物,心中怨怼,弃了她。但此时,若对方忽然反追你,恐怕也难以拒绝,心中依然会有至少上一次的念头吧。
但下一刻,徐曦却缓缓的,艰难但却无比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我不会一错再错。”
蛇蜿蜒爬近了些许,低声嘲笑:“一错再错?你确定你现在的选择不是一错再错?从小到大,你的选择有过一次正确的么?望子成龙,你的父母想要你有一个好的未来,带你来到县城上学,可是你都干了什么?知识和虚荣之间,你选择了什么?”
或许当年父母带着他到县城来读书,是这一切悲剧的开始。
在村里,每个小孩子都是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在泥地里打滚,一块泥巴就能玩一下午,一颗果子就能满足。但城里不一样,这里的小孩子穿着华丽的衣服,身上有香味,他们有自己的零花钱,吃零食,集卡,聊灰太狼、喜洋洋,骑车出行。
而他,则是一个笑柄。
所以,他向父母伸出敲骨吸髓的罪恶之手,在父母越来越佝偻、消瘦的身形中,他抹去了自己和城里同龄人之间的差别,用父母的血汗装点了自己的体面!
为火堆添了几张冥纸,眼中倒映着越烧越旺的火:“是的,一切就像你说的!不过,那该死的面子,我早已丢弃,现在我也要死了,就让我到地下去恕罪吧!”
蛇张着血盆大口,凑到了徐曦的腿边,漆黑的双眼好似在狞笑:“不要假惺惺的了,你父亲死于交通事故后,你拿着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赔偿款,做白日梦,害人害己!连他们的坟墓也只是草草了事,你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直到自己要死了才跑到这里来惺惺作态。”
看着近在咫尺狰狞的蛇,徐曦的脸上却反而露出了笑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一个混蛋。当初为了省钱,连父母的坟墓都没有硬化,现在杂草丛生。”
死亡在即,心反而前所未有的宁静,犹如磐石坚定,古井无波。过往的一切罪孽,又有何不敢承认的?无视这条诡异的蛇,徐曦躺了下来,眼中倒映着蓝天。
父亲死于交通事故是不幸开始爆发,承受不了这巨大打击的母亲随后重病卧床,不久后病逝。
徐曦获得了保险公司赔偿的巨额赔偿金后,他却魔怔了一般,走入了极端。年纪轻轻的他开始追求未卜先知、趋吉避凶的玄妙能力和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而这,是他的悲剧拉开了帷幕。
当初也是傻,身为一个普通人想要追求超自然的力量也就算了,偏又闭门造车,能研究出什么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研究却毫无进展,焦躁的他失去了理性,在各种疯狂思想的诱导下,他的研究步入了歧途。
为了获得超自然能力,在欲望与赌徒心理的推动下,他开始在自己的身上做各种试验,电击、毒、蛊虫、诅咒等等,他一错再错,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也就造成了他如今的现状,对自身无节制的试验后,身体机能紊乱,濒临崩溃;毒入膏肓,无可救药。
如今,赔偿款已经被他耗尽,他除了被自己彻底破坏的身体,什么都没有了。
蛇的头挡住了碧蓝的天空:“你的一辈子就是一个笑话,而现在只要你和我签订下契约,永生,健壮的身体,强大的力量,你孜孜以求的这一切唾手可得,这世间,将是你的游乐场!”
徐曦却出奇的平静:“这一切,你给我吗?”
“不错!只要签下契约,你这一生就不再是个笑话,没有任何人能指责你,因为,你成功了,别人只有赞扬你、奉承你!”
成功?嘴角勾起讳莫如深的笑容:“我需要付出什么?灵魂?自由?还是说一切?”
“灵魂?就你那肮脏的灵魂,我要来何用?如果灵魂真的是一个好东西的话,只要我制造一起天灾人祸,要多少有多少。灵魂,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我只需要你尊我为主,永生永世效忠于我,为我效劳!”
没有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会去做亏本买卖,自己不会,对方难道就会?对方口口声声说着要灵魂没用,结果要的却是自己的全部。
要想活命,自己好像只能妥协!
死亡、触手可及,身体的病痛再次发作,全身上下犹如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一般的疼痛,无处不疼,无处不痒,但他却无力去抓、去挠,去驱赶这一切的痛苦。
只要点头答应,这一切或许都会离自己远去,或许真的能重新获得新生,所付出的不过是自由罢了,心中的磐石在被挪动。
“很痛苦吧!”蛇优哉游哉的游走到了一边,盘起身子旁观:“签约的事情,我不急。”
剧烈的疼痛,在不断的消磨徐曦的意志。
点头,只要点头,就可以摆脱这样的痛苦。
不、不、不!这疼痛已经忍受多久了,两年还是三年?以前没能屈服,现在就准备自欺欺人,为了摆脱疼痛而屈服?
点头或许能获得对方所说的一切,这一切痛苦或许都将远去,但跪地祈求的成功真的是成功么?
现实太痛苦,所以,阿Q精神要发作是么?
我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我一无所有,我不想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这么点疼痛有何不能忍的?十分钟,十分钟后,这疼痛就会过去。
紧紧咬着衣服,在地上翻滚,抓挠身体,身体抖的犹如筛糠,意识却在默数:1秒,2秒,3秒……
120秒
363秒
484秒
599秒
疼痛让徐曦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巨大的偏差,虽然数了600秒,事实上已经二十分钟过去,在数到600秒的时候,这一切的疼痛,终于开始消退。
浑身大汗淋漓,湿透了衣服的徐曦躺在地上,睁着眼,却已看不清景物。耳中响起咚咚,咚咚,咚咚的剧烈心跳声。
眼耳口鼻好似在此时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身体的极度虚弱,却让他的精神极度活跃。
自己真的只有答应对方,出卖自己一途么?
或许并非如此!
对方说过,关注自己很久了。它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么问题来了,对方为什么要关注自己?自己会去关注一只蚂蚁吗?会去关注一个对自己而言无关紧要的人吗?不要说蝼蚁,哪怕那些高官,外国的总统,哪怕他们再怎么位高权重,自己也不会去关注。他们如何关自己鸟事?
既然对方关注自己,那就说明,自己有值得对方关注的价值。对方为什么不早点来见自己?早点和自己做交易?对方是一直在等自己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就像生意场上的底价收购?甚至,自己走到今天,未必没有在暗中推动的可能。
自己身上一定有什么是对方所重视的,所渴望得到的,偏偏还是无法强取的!
签订契约还是讨价还价?
“想好了嘛?如果我不救你,不用等到下次发作,很快你就会脱水而死!”蛇低笑的声音在徐曦耳边回荡。
又催了,看来,我还有第三种选择!
睁开了眼睛,看东西依然模糊不清,徐曦缓慢却坚定的摇了摇头:“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一辈子就没有做过正确的选择,我不会一错再错,为了苟且偷生,去当什么人奸!你死了这条心吧!”
“既然你想死,那我成全你!”
下一刻,冰凉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脖子,越勒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