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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些事情只是个传说(1)

六箱药款汇到温和指定的账户,试销合同也以快件形式寄出,温和在电话中的大肆赞扬让雷子漂泊在外的心境欢畅许多,也因此备受鼓舞:

“跑市场跟啃硬骨头差不多,不要盲目地一味撕咬,要学会因地制宜,学会变通,在少走弯路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饱吸骨髓。你干得不错,有思想,切入点选择准确,是块材料,在泰升药业所有业务人员中绝对算是出类拔萃的,希望你再接再厉接连打几场硬仗,我有理由相信小小的三江平原只是你脚下的奠基石而已。”

受教完毕,雷子挥手叫了辆倒骑驴坐上去。

“去哪儿?”三轮车夫问道。

“站前,佳荣旅店。”雷子有气无力地回答。

“嘿嘿。”车夫笑了。

“笑啥?”

“好地方!”

“哪儿好?”

“都好。”

“具体说说。”

“吃喝拉撒睡,物美价廉。”

“你说的是人还是饭菜?”

“都便宜。”

“你去过?”

“苦力有几个没去过的?”

“还真是个糟乱地方。”雷子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

“有不乱的地方吗?大有大乱小有小乱,没了这些人活着还有啥意思?”三轮车夫狠蹬几下,薄薄的汗衫透出水渍。

付了两元钱车费,进到旅店大堂,见很多人往食堂走,中午饭口时间到了。雷子胃部难受,只在小卖部买了三包康师傅方便面和两袋榨菜,勉强上到四楼喊唐艳艳过来开门。

“屋里有人。”唐艳艳拖着地回答道。

“谁?”

“住宿客人呗。”

“真不够意思。”

“还不够意思啊!有两三拨儿来看房的都让我安排到别的屋,你挨排看看,有谁跟你一样连续两天单住,真是的,还不领情。”唐艳艳噘嘴,酒窝更深了。

“领领领……啥人啊?公母?”

“呸,想得倒美,大连的,挺爷们儿一个人。”

“喝,东北人可不各个都是纯爷们儿,咋看出来的?”

“进屋自己瞧。”唐艳艳向走廊尽头处推拖布。

大连人坐在床上背对着门打电话,嗓门奇大,音色向上飘,节奏听起来像是大号的“二踢脚”。

看到那人脚下摆放的啤酒个数以及床头柜上堆挤的若干个油渍渍的塑料口袋,雷子明白了唐艳艳对爷们儿称谓的定义。

大连人在1号床,雷子的床位是靠近窗口的5号床,他走过去回头看清同室者的容貌:方头大脸鼻直嘴阔面色古铜牙齿雪白,一头浓密的自来卷发紧贴脑皮,只是圆溜溜光闪闪的眼睛为粗犷的外表增添些许调皮。

“三个月的期限眼瞅着奔三年使劲,来来回回路费都快超过欠款,咱能不能干点人事儿?咱能不能不做损?操,你又不是没钱,大奔的四个车轮子卸下哪个都够还账的。别瞎鸡巴咧咧,给句痛快话,这趟能不能把尾款清理利索了?”

雷子耳轮中听到“嘎巴嘎巴”脆响。大连人气得在咬牙,紧接着是话筒摔在柜面上的声响。

“畜生!”大连人骂完起身用力跺几下脚。

好家伙,坐着时没见有多大差别,站起身至少要高出雷子一头半,此人有双大象腿。

雷子放下手中的吃食去拿暖水瓶,很轻,小丫头只顾擦地忘记送开水。

“喝几个?”大连人莫名其妙地问出一句。

“什么?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准备出门打水的雷子环顾四周道。

“不是,跟你身后的人说呢。”

“啊?”

“哈哈,逗你呢,兄弟,过来喝酒。”雨过天晴只发生在微秒间,大连人情绪上的变化让雷子有些措手不及。

雷子还在犹豫着是否过去,大连人不耐地走过来牵他的手,力道极大。两人面对面在床沿坐下。此人的热情劲让人无法拒绝,心存戒备的雷子在他的感召下豪迈心理陡生。

啤酒瓶子盖是用牙咬开的,大连人的牙齿闪着寒光,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将八瓶啤酒开启,连续的“呲呲”声响像数只引燃的炸药包,雷子有即将被轰上天的感觉。

塑料食品袋一一敞开口,里面装的各类肉制品发出扑鼻的香味,特别是那半只熟狗肉让见酒瓶子就发晕的雷子又有了畅饮的欲望,所以在大连人递过来整只刚撕下来的狗大腿的同时也抄起酒瓶子。此时对方眼中透射出的是嘉许——烟酒不分家,老爷们儿理当如此!

“当当”清脆的撞击声,两只啤酒瓶子底儿斜斜地冲向上方,“咚咚”声中眼见黄色的液体一寸寸在墨绿色瓶子中缩短,几分钟过后只剩下不多一块儿白色的酒沫子缓缓下沉。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吹干整瓶。

“哏——嘎”二人打出酒嗝,乍一听像是双簧,频率、发声、动作如出一辙。

“真香!”雷子啃咬下大条狗肉时说。

“真香!”大连人啃咬下大条狗肉时说。

两人边嚼边笑,多年朋友的默契程度也不过如此吧。

“徐立君,搞药的。”

粗壮的手臂伸过来。雷子伸手握住,油腻腻的两只手交缠在一处。

“雷子,刚让药给搞了。”

有那么几分钟时间屋内静止下来——直视的四目,同举着的狗大腿,满嘴的酒沫子。

“我去,俩劫道的啊!哈哈。”率先爆发出大笑的是徐立君,接着是雷子。他的笑声虽远不如大连人的洪亮海阔,但绵长聚拢,撞在墙壁反弹回来冲进耳鼓也嗡嗡作响。

地下摆的一溜嘉凤没用一个小时全变成空瓶子,徐立君借撒尿的工夫又去楼下扛上来半箱,说是不喝好喝透今天的邪火能把自个儿“腰子”压破。雷子说肾对于一个男人来讲确实比膀胱珍贵。徐立君就说看雷子的年纪“用肾量”至少要有七八个年头。雷子回答说是七年。其实有六年是空着的,他再次想到柳姐。

雷子问徐哥(第二瓶啤酒落肚时已是这般称呼)刚才在电话中骂的人是谁,徐立君说是烧伤医院的武大王八——武通院长。

随后,徐立君接连骂出一十八句国骂,听在耳里像是站在山崖边缘由远山处传来的回响。

“你骂他,他还能给你钱吗?”雷子扔掉啃得溜干二净的狗骨头棒子去抓掰成几段的红肠,咬了几口感觉不如秋林的好,没肥肉干巴巴的像柴火,随手丢进塑料袋。

“不骂也不给啊!当面骂背后骂屁用没有,这家伙比滚刀肉还难对付。”

“回款真的这么难?不是有合同吗?”雷子看着徐立君嘴角泛起的白沫担忧地问道。

“哈,兄弟,遇到我算你的造化,一看你就是个雏,不是当哥的打击你,如果没有傻骆驼的耐力趁早回家。”徐立君起身出门,回来时手中拎着只脏啦吧唧的水桶搁在门口,没容雷子问,解开裤带旁若无人地尿起来。

“别客气,尿!”徐立君回头惬意地说道。

徐立君比雷子大十岁,从事销售行业十五年了,卖的药为单品:大连市利民药厂生产的肤灵霜,专治烧伤、烫伤、冻伤。

利民为私营企业,是从国有药企剥离出来的一家小型制药厂,原先就是一生产车间。

徐立君与利民药厂厂长是堂兄弟,这也是他对肤灵霜青睐有加的直接原因。试问,有几人能做到十五年如一日地只卖一种药品,岂不是白白浪费资源,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北省是徐立君的销售区域,他的权力堪比温和,而且在某些方面的决策权要超过一般性质的办公室主任的主导范围。

“徐哥,按你的级别不至于住五人房间,小来小去的还用自己跑?”雷子多少有些质疑。

“呵呵,住多人房间是我喜欢热闹,手底下是有十几个业务员,能干的也就两三位,其余的全是混饭吃的废物,要不我会让武通难为成这样?”徐立君在拎包中找烟,掏出来整条的玉溪撕开外包装递给雷子一盒。

副食、啤酒加玉溪烟,住三星级宾馆的费用也不过如此,相比之下雷子的康师傅方便面和榨菜颇显寒酸。

雷子不吸烟,喝多时也不抽,但今天却叼在嘴上,他要找的是心理平衡,虽然吃的喝的抽的都是人家的。没想到第一口即被呛到,连续的咳嗽让他的面孔变成紫红,为遮掩嫩相举瓶大口吞咽啤酒,没承想反倒愈演愈烈,差点没噎死。

徐立君笑说,看到没,烟酒加在一起就是武通,比武通还要噎人的人噎人的事多了去了,练吧。

雷子说轻工局下属医院还能做现金买卖呢,像是自己开的。

徐立君说没错,烧伤医院就是姓武的自留地,原本锅炉工的他通过多年逢机钻营把药局主任的宝座占领,继而倾家荡产不惜抬高利贷将经营不景气的市三院承包下来改名市烧伤医院。

烧伤医院在武通采取全方位热捧下也曾一度辉煌,省市级报纸、电台、电视台还曾争相报道他的先进事迹,多为一些冠冕堂皇救死扶伤等糊弄老百姓的场面话。武通暴敛横财,也因此养成专横跋扈的嚣张性情,对待患者、供药商、厂家业务人员、医生如黄世仁、周扒皮等列位仁兄样,使一干人众苦不堪言,而最为直接的受害者就是类如徐立君这样的省级经理。

徐立君说武通拖欠药款的理由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别的不说,光是逮他的人影就耗去大半的时间和精力,多时则像刚才在电话中气你个倒仰。

雷子说人都怕敬。徐立君面现冷笑说,何止是敬,简直是供,像供祖先神灵一样地供着。荤素搭配着往案桌上呈,几年下来,武通吃喝嫖赌的喜好哪样没得到满足?光是明娼、暗娼让他嫖有不下百十来位。

雷子说成本过高,还有赚头吗?

徐立君叹口气说,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比那些婊子还不如,甭管多厚的面皮贴在人家的冷屁股上一层层冻到你心窝子里,真想雇佣黑社会弄残他。可是不行啊,气归气,恨归恨,不能跟钱作对呀,武通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坚持不住滚球子。

“大坑,深坑!”徐立君恨声道。

武通用挖坑的铲子狠拍来自全国各地销售人员的脊梁,拍趴下一个是一个。几年中好车不停地更换,现在开的奔驰320,连他老婆的座驾也变成三菱跑车,红红的颜色像业务员的血。

雷子去挎包里掏与市医药公司草签的试销合同副本给徐立君看。徐立君面露苦涩说危险啊!

徐立君未与市医药公司有过业务上的往来,但夏总经理的名号早已如雷贯耳。他的作风做派也有所了解,那是个心狠手辣深藏不露的老狐狸。雷子落到他手,凶多吉少。

不能吧?没这么倒霉吧?刚刚拥有不多时的喜悦让大连人一顿苦水牢骚话击打得荡然无存。一个充满睿智谈笑风生的老者怎会忍心扼杀一株才破土而出的秧苗?徐立君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能将自身的怨恨强加于无辜者,世上还是好人多吧?

一个个疑问在雷子侥幸的心底生成,借助酒精的力量化作一股股尿液射进便桶,然后打了数个冷战。他从麻痹状态中清醒过来。

徐立君说卫生厅、卫生局主管人事任免的领导中,究竟是谁首先成为武通的绿帽始作俑者可能他老婆自己都划分不清。据闻,武通曾对老婆说过这样的话:你每月回家一趟就成。他老婆还真听话赶上来事的第二天,也就是出血量最多的一天回家与相公团聚,武通除却“带电作业”别无他法,就算“另辟途径”也难免沾染些晦气。

啤酒喝光,二人困倦,互道一声晚安即要睡去,这时从天棚处传来有节奏的声响。

“这帮狗揍的,玩女人也不分个火候时间。”徐立君骂道。

一个星期过去,嘉市大大小小三类以上的街道,随着一层层磨薄的鞋底都深深地扎进雷子的脑海,市级、区级,国有、私营的医药公司,连锁药房、品牌药店、社区小药店多如牛毛,为防止重复,每家公司、药房的确切地址、电话、老总以及主管经理姓名、手机号码和上门时间与次数雷子都用本子详记在册。

对于销售行业包括药品销售雷子是门外汉,他对销售的浅薄理解也仅限于: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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