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问道:“各地的税银,不都是丰利号代管么,怎么两淮盐司还要移交?”
孙不公摆了摆手,答道:“这任盐运使米大人,是燕王举荐的,到任之后多番交涉,定下了新规矩,两淮盐税税银先由盐司衙门暂存,每年中秋前移交扬州分号。这几年一直相安无事,谁料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叶正想了想,又问道:“盐司衙门说税银移交了,可有什么证据?”
孙不公思量一阵,慢慢说道:“朝廷御史也是先问的米大人,米大人让管事的主簿拿出移交时的文书、凭证,上面都有扬州分号掌柜的亲笔画押。米大人清楚记得,七月初二清早,扬州分号掌柜就赶了大队马车,来盐司衙门接受税银。一应凭据都齐全,还有户部的押缴文书,米大人便签了文书,让主簿带人去库房清点银两。一直忙到半下午,才理清了账目,将一百八十万两税银全部装车。米大人又派了巡盐营的兵丁押送。御史大人将带队的百户传来问话,那百户听到担了天大的干系,这才说出实话。那日下午他们押着银两没去扬州分号的库房,却去了城外的运河码头。他原本也奇怪,可掌柜的说户部急调一批官银进京,为了赶期限就近将税银装船发运,又塞给他一张银票。他觉得银子反正移交给了扬州分号,只要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就跟他没关系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银子全部装船,便带着兵丁回盐司衙门复命。米大人当场痛哭流涕,将那百户锁起来严加看管,又跟朝廷御史一同去扬州分号对质。”
叶正神情凝重,问道:“扬州分号有什么说法?”
孙不公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答道:“两位大人进了扬州分号,直接叫掌柜出来答话,可出来的却是新任掌柜。米大人质问前任掌柜哪里去了,这才听说前任掌柜六月二十八日已经病殁了。米大人怒不可遏,只说七月初二他还去了盐司衙门,莫非白日见鬼了么?可扬州分号上上下下都说前掌柜早已死了,还拿出了府衙推官的验尸文书。米大人又取来交接文书对证,新任掌柜仔细核对后,却说都是伪造的,并向御史大人一一指明勘验。御史大人又传来办理交接的主簿,将扬州分号的人逐一辨认,结果却没认出一个那日去过盐司衙门的人。米大人盛怒之下,认定扬州分号串通一气,调来巡盐营的兵丁,将扬州分号团团围住,对一干人等严刑拷问,还要签发文书,缉捕丰利号的大掌柜。”
叶正皱了皱眉头,说道:“既无真凭实据,盐司衙门怎可草率拘人?”
孙不公“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米大人想兵行险招,扳回先手,这才莽撞行事了。吴大掌柜也看得很准,只向扬州府衙递了状书,告盐司衙门私设公堂知法犯法。扬州知府也觉得盐司衙门不该插手地方之事,就受了状书找米大人商议,请他先把一干人放了,案子交给扬州府衙来查办。米大人却推说此案已由朝廷御史督办,不用劳烦地方衙门,私底下用刑越厉害了,只盼着早日将案子做实。”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只要找出冒领税银的人,这案子自然就清楚了。”
孙不公扫了他一眼,笑道:“这里头大有深意,老弟未身处其中,看不明白罢了。”
叶正也不在乎,说道:“盐司衙门既不肯放手,六扇门何苦去招惹?”
孙不公苦笑不已,说道:“这案子六扇门早就收到了风声,你以为我愿意去趟浑水?”
叶正心念一动,问道:“莫非又出了变故?”
孙不公喝了一杯酒,叹息一声,说道:“只怪盐司衙门的人下手太狠,把那主簿活活打死了。结果扬州分号的掌柜等人听到消息后,接连咬舌自尽,这下可就弄巧成拙了。闹出了人命,扬州知府也不敢大意,直接上奏了朝廷。朝议一片哗然,大批清流弹劾两淮盐运使。圣上无奈之下,又派了两名翰林学士,领着三法司的头衔专审此案。两位钦差到了扬州,先把巡盐营的千户撤换了,又将一众人等押到扬州府衙当堂对证,很快就问出了实情,把米大人扣在府衙里,向朝廷奏报米大人疏于职守致使税银失窃,又想屈打成招诬陷忠良。圣上接到奏报后,龙颜大怒,召集满朝文武廷议。可还没等议出结果,案子又出意外了。米大人在府衙内留下遗书上吊自尽,连带着大牢里的百户等人也同日暴毙。遗书里却说,有人只手遮天,侵占朝廷官银,自己尽忠职守却反遭诬陷,只能以死明志。”
叶正冷笑一声,说道:“朝廷的钦差,也不懂得先查出真凶的道理?”
孙不公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遗书送到大内,圣上看过之后,便召燕王进宫议事,将案子交由燕王全权处置。燕王先将三法司的郎官轮换一番,又令两名钦差就地接任两淮盐司的正副使,处理善后事务,却绝口不提案情。朝中也是一片寂静,没人敢再议论此案了。”
叶正看着孙不公,问道:“燕王将案子交给了你?”
孙不公沉默片刻,倾身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叶老弟,接下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叶正皱了皱眉头,问道:“孙大人信不过我?”
孙不公愣了一下,摆了摆手,答道:“你不要多想,只是这桩钦案牵涉宫中机密,你我都要小心行事。”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轻重。”
孙不公神情凝重,低声说道:“燕王只让六扇门办一件事,不惜任何手段,查清丰利号所有的往来账目,银两调拨,红利分派。”
叶正吃了一惊,问道:“燕王认定是丰利号劫走了税银么?”
孙不公“嘿嘿”一笑,只说道:“燕王特别叮嘱,一定要查清丰利号和朝中大员之间的银钱往来。”
叶正又不明白了,却不知这查的又是什么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