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灯灭。
秋风起。
院子里的松柏翠竹被刮得沙沙作响,在暗夜中听来像是有人躲在里头窃窃私语。
不!
不是像!
是真的有人在里头!
笼子里的鹦鹉蓦地抬起头来,小眼里精光湛湛。
只要来的是人,他就不怕。
他好歹是称霸水上的厉鬼,轻轻松松就能将活人生吞活剥了。后头虽是被裴舒施法缚到了纸上,行动受限,能力大减,连出来透个气都成了奢望,但收拾个把活人是不在话下的。他甚至什么手段也不用使出来,只消现出原形,就能把对方活活吓死。
“唉!以前的我就不同了,一露脸,保准能把人迷死!”
他酸溜溜的想道。
话说回来,今晚造访的会是什么人呢?
嘿嘿嘿,按常规的套路,恶毒继母一般会在乌漆抹黑的夜里弄个壮汉将原配留下的女儿祸害了。
啧啧,壮汉……
就祖宗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对付五大三粗的汉子确是不济事的,的确得靠他亲自出马才行。
等等。
在邸舍时曾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壮汉被恶妇撩拨的起了坏心,要上楼搜她的身。怎么那会儿酒坛刚好就倒了,栏杆刚好也垮了?
难道真如那俩老女人吹的,她果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桀桀桀桀……”
思忖间,一阵诡异的笑声响起,离他是越来越近了。
什么玩意儿啊?!
桀桀怪笑从来都是厉鬼的专属,那家伙算是哪根葱,也敢这么笑?
真是活腻味了!
姜仲文感觉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迫不及待想要在游廊上现形,给对方点儿颜色瞧瞧。
“怎么回事?”
但他的魂魄竟似被无形的绳索牢牢缚住,不能挣脱。
难道她又给自己设了禁制?
关键时刻,不带这样玩的啊!
哐啷一声。
鸟笼突然一晃,似乎是被人抓住了笼子底部。
但四下望去皆无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桀桀……”
只有近在咫尺的笑声。
人呢人呢人呢?
怎么没人呢?
太吓人了!
草草草,果然是凶险的鬼差事!
姜仲文浑身快炸毛了,没命的扑棱着翅膀,粗嘎嘎的大叫起来,“嘎,嘎!”
赶紧出来啊!祖宗!
咔哒。
鸟笼沉沉的往下坠。
笼门忽然打开。
他脖子一紧,毫无疑问是被来人掐住了。
完了!
要是附体的这只小破鸟死透了,自己的精魄也就凉了!
为了能热乎新鲜的活下来,他濒死挣扎,奋力抵抗,试图逃出魔爪。
也许真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过了片刻,他脖子上的力道就松了。
但没来得及喘口气,力道便一分为二,按到了他的脑袋和身子上,竟是要改掐为拽,把他的脖子生生扯断!
救命啊!
祖宗!
你的孙子要凉了!
他销-魂的翻着白眼。
院子里一片寂静,值夜的下人不知死哪儿去了,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就算听到了也只当是鹦鹉吵闹,不会费神多看上一眼。
而裴舒始终没有出屋。
是睡得太香了,忙着做春梦,跟周公翻云覆雨,所以无暇顾及他吗?
姜仲文如一只蛾子绝望的扑腾着,渐渐的,渐渐没有了力气,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小白,快起来!有贵客登门了!”
他的身体被人推了一下。
“瞎激动什么?都说了是贵客,肯定奔着最贵的那几个崽子去的,关我几把事!”
他没好气的翻了个身。
“你又说荤话了!这是万万要不得的,不光客人不喜,鸨母听了也会发火的,骂你不像个玉郎,倒似那粗鄙卖鱼郎。”
“呸!发火了让她赶紧找自己男人泄去,别来烦老子!”
话是这样说,碍于鸨母的威势他还是骂骂咧咧的起了床,往身上松松垮垮的套了件袍子,洗了一把脸,抬脚走向贵客所在的包厢。
“八成是头死肥猪,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肉一荡一晃的,躺下能压出五六个褶子。”
“要么就是不把别人当人的二世祖,让他搞一回,肠子都能整出血来。”
一路上,姜仲文将贵客想得十分不堪,待推开包厢的门,看到的却是一个俊眉修目的年轻人,青衫玉立,气质出众。
他脚步一顿,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然跳得很厉害。
砰,砰,砰……
喉咙突然干渴难忍,很想就找年轻人讨一杯水喝。
最好,是年轻人将水含着,用嘴哺给他……
“要死啦,你穿成这副鬼样子是要去扫茅房吗?”
“好教郎君知晓,这位是名噪一时的玉郎,后来被相熟的恩客甩了,就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听说他几天都不曾漱口了,嘴巴好臭的!”
在姜仲文想入非非之际,年轻人的身周已挤满了小倌,个个都使尽了浑身解数讨好他。毕竟来欢场找乐子的以大老爷们居多,年少俊秀的豪客是很稀罕的,若得了他的青眼,钱财上的好处暂且不论,至少在床笫之间不会被恶心到。之所以众口一词的取笑姜仲文,并非是觉得他有多大威胁,纯粹是把他当笑料消遣。
“你们都出去。”
谁也不会料到年轻人会赶走众人,独留下笑料相陪。
“我……我、我……”,姜仲文受宠若惊,老脸发烫,舌头打结,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自然是因为我心悦你了。”
有情欲的藤蔓攀爬而上,一直延伸进年轻人的眼底,“你呢?”
我呢?
我当然也心悦你了!
当真?
真的!
你要如何证明?
郎君呀,嘴巴会说谎,身体却不会,你,要不要试试?
姜仲文清楚记得自己是这样作答的。
哎,怎么死到临头了还发-情?
被拉拽的痛感很快就唤回了姜仲文的意识。他苦笑着放弃挣扎,自嘲的想道。
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翘翘啊。
于是他机智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没有死。
只听得‘嗖’的一声响,那根带血的羽毛迟钝的记起了自己的职责,从笼中凌厉飞出,往空无一人的笼外刺去。
“唔……”
痛苦的呻吟声响起。
一直折磨他,妄图取他鸟命的幕后黑手在受伤后慢慢的现出了原形。矮不隆冬的一团,手脚很短,披了件猩红色的破烂衣裳,鼓鼓囊囊的肚皮敞在外面,其上插了根羽毛,而脖子上面……没有头。
这厮是个无头人?可他刚才明明能出声的啊!
莫不是学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
应该没有那么玄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