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大掌柜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略带忸怩地:“我失礼了,请六小姐见谅。”
冯晓瑟抿唇淡笑:“无妨。”
大掌柜问:“不知六小姐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思考的过程一环扣一环,要叙述的话就显得很复杂,冯晓瑟不想浪费时间,便道:“我曾听母亲提过两句,再结合大掌柜给我的册子,不难猜到。”
“不知六小姐在商贸行商品货物买卖这一决定上,有何高见?”大掌柜对待冯晓瑟的态度比之刚才,谦和了许多。
冯晓瑟沉吟:“大掌柜执掌商贸行多年,经验丰富,老成干练,我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大掌柜笑了笑,也不推脱,便道:“我的意见是买入棉花。卖出库存的木材。六小姐请看,”大掌柜凑近冯晓瑟,翻开册子上的某一页,说:“棉花在秋天会迎来新一季的收采,如今正是紧俏之时,价格最近几个月一路上升。如今买下,直至秋天之前,应该还会继续升价。至于木材,存放占用仓库面积太大,而且行业内有一句老话,干千年,湿千年,干干湿湿两三年。意思是说木材在干燥的状态下,能长时间保存,在潮湿的状态下也能长时间保存,可在时而干燥,时而潮湿的情况下,就非常容易霉变。春天天气潮湿,梅雨季节即将到来,所以我的建议,是将木头卖掉。”
“大掌柜所言甚是。我个人还有一些粗浅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掌柜轻挑眉峰,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愿闻其详。”
冯晓瑟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上墨汁,在册子上圈出了几个数字:“煤炭的价格一路下降,而生丝的价格一路上涨,我的意见是,买入煤炭,卖出库存生丝。”
“生丝价格比购买时上涨不少,此时卖出能够获利良多,卖出的话我同意。可是买入煤炭的话,其价格一再下跌,捂在手里不是亏本么?”
“当一件货物的价格高昂时,商人为了谋求利润,往往会更加多地生产,供应市场,市场上的货物充足了,竞争加大,价格自然就会下降。相反,如果价格太低,商人们为了避免损失,就会减少生产,市场上的货物就少了,物以稀为贵,价格自然就会上升。所以,当货物的价格低廉时,要大量购买,储存。当货物价格升高时,就要毫不犹豫地出手卖出去。”
“这……”
冯晓瑟的话,让大掌柜陷入了沉思。她做生意,从来只是从价格上,商贸行是否能够赚钱来行事,却从来没有从整个市场甚至商品的源头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她在商业上面很有天赋,几乎是一点就透。
“六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一贵一贱,时而反复。时贱而买,时贵而卖。”
冯晓瑟眼睛一亮:“真不愧是商贸行的大掌柜,简单一句话就说道了点子上。”
大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六小姐谬赞了。”
商道的诀窍,有些人就是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其门而入。自己如此轻易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大掌柜怎能不兴奋。
冯晓瑟又道:“另外,我以为,买卖的时机也是很重要的。就像如今天气渐暖,人们对煤炭的需求不如冬天那样强烈,价格自然会低。但到了冬天再将煤炭售出,那时的价格自然就会高企。同样,如今人们季节交替,人们忙于更换新装,生丝、棉花需求量大,只宜卖出,不宜买入。因为过了这段时期,人们对于布匹的需求就会下降,所以价格也会下降。”
大掌柜一击掌:“的确是这样的。”
“在粮食丰收后,买进粮食,卖出丝、绵;在蚕茧上市,购进织物,卖出粮食。顺势而为,顺时而为。”
大掌柜很激动,起身,对冯晓瑟一鞠到底:“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才刚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六小姐。是我眼光浅,想不到六小姐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本事,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商业巨贾。”
冯晓瑟连忙起身,扶住她:“不该当大掌柜如此大礼。我也只是说出了自己一些粗浅的想法,具体的事务,还要仰仗着大掌柜的操持。”
“六小姐过谦了。一字之师尚且值得敬重,更何况六小姐不藏私,将如此珍贵的为商之道教导于我,这一礼,六小姐您当之无愧。只是不知六小姐在深闺之中,是如何悟出这些行商的道理?”大掌柜很好奇。
冯晓瑟笑着:“说出来不怕大掌柜笑话,我哪里懂得什么行商之道。只不过是看得仔细一些,听得认真一些。
我身边有一个丫头,家里以种菜为生。她说若是某一年某种蔬菜特别好卖,那么下一年,种植的农户就会特别多,丰收了,菜积压着不但容易坏,更因为数量多了,为了尽快卖出去,农户不惜降价处理,价格也就低了。而下一年,大家都因为去年的亏本而不再种植这种菜的时候,这种菜,又会因为短缺了,价格上涨。说白了,货物的数量必须保持一个平衡,过了,再珍贵的东西都不值钱。”
大掌柜眼珠子转了转:“确实。越为稀少的东西,就越为珍贵。就像琉璃,天下就只有凌国金乡工坊能够炼制,每年面世的物品不超过十件,价值连城可是备受追捧。六小姐果然聪明非凡,见微知著。我心服口服。”
“大掌柜再说下去,可真要让我无地自容了。”
大掌柜笑眯眯的,心中十分的愉悦,想着今后要多多与六小姐接近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又能说出一些行商的窍门,这就再好不过了。
“那咱们就说定了,买入棉花、煤炭,卖出木材、生丝。”大掌柜道。
“成。”冯晓瑟干脆地应着。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多时辰。
送走了大掌柜,冯晓瑟松了一口气,正要被小丫头拉去用饭,杜鹃又上前回禀道:“六小姐,昌国公府派人来了,送来了好些补品。”
“来人现在何处?”冯晓瑟忙问。
“是何嬷嬷,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我已经带她过来了。”
说着杜鹃转身,朝身后点点头,就见一个五十左右的身穿赭色丝绸比甲,石青色长裙的夫人走来,屈膝行礼:“请六小姐安。”
原来是昌国公夫人身边最为信赖的何嬷嬷。
冯晓瑟连忙侧身,只受了半礼,跟在长辈身边积年的老人也是很有体面的。
“何嬷嬷好。请问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向可好?”
“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好,劳您惦记着。今儿一早,府门一开,消息便传进了府里。贵府三太太派来的人老夫人已经亲自见了,如今正坐卧不安,不知四少爷的伤可好些了?”
“瑟儿代哥哥谢谢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关怀。大夫已经诊治过了,骨头接上,只是不好说将来会不会有后遗症。何嬷嬷,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经有年纪了,您回去的时候缓缓的说,别惊吓了老人家。”
“六小姐放心,小人明白。三太太她……”
何嬷嬷是看着李竹君长大的,今日她来冯府,竟然未能见到李竹君,心里牵挂,故而问了一句。
“哥哥闯了祸,母亲正向祖父、祖母请罪。”冯晓瑟不打算隐瞒,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何嬷嬷点点头:“小人知道了。耽搁了些时候,恐怕老太爷、老太太等得急了,我得先回府禀报。”
“是,何嬷嬷请慢走。”
何嬷嬷还未走远,杜鹃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轻声地:“六小姐,殷府来人了。”
冯晓瑟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谁来了?”
“殷府。”
冯晓瑟的额头隐隐作痛,冯晓信将殷家二公子的腿打伤了,若是压着往小事上说,只是两个男孩粗鲁地打了一架。殷家还未上门问罪,老太爷和大老爷倒是唯恐事情不够大,落了人后,主动上门请罪。冯晓信被大老爷打折了两条腿,天大的仇怨,也都还清了,难道殷府还不满意?
“来的是谁?”
“这是名帖。”
冯晓瑟匆匆一瞥,只见落款处写着:殷远郊。
冯晓瑟疑惑,殷二少爷派来的人,难道不是代表着殷家?只是私人关系么?可是哥哥和殷远郊能有什么交情?想着,冯晓瑟问:“人在哪里?”
“是个小厮,人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
杜鹃从袖口里拿出两个巴掌大小的小瓷瓶,一个月白色,一个天青色。瓶身线条流畅,瓷瓶的底部雕刻着荷花花瓣,瓶口塞着一个红色的小塞子。通体乳光晶莹,透着玉一般温润的光泽。
瓷瓶子各贴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字。冯晓瑟一眼就辨认出,字迹与名帖上的字迹相同,应该为殷远郊所书。白色的瓶身,纸条上写着:内服。天青色的瓶身,纸条上写着: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