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也许不明白，他所知道的最高层次不过是道玄境的大能，但黎正明却明白，在那个层次之上的境界。而且他也有些猜到这是谁的记忆了，明明可以渡过忘川却偏偏留下一段记忆在忘川河中的那个人。
黎正明走进坐忘峰顶的木屋中，他面对着祠堂，看着上面一排排的灵位，从最下一排属于师兄们的灵位，一直往上，目光经过师尊，师祖，太师祖，一直到最上面。那里与其他的位置不同，王川最初看到的道离一脉的源头是衍天宗建立时的初代祖师。黎正明原本也和王川一样，只是当三百多年前师尊陨落后，当他执掌道离一脉时，行衍师叔才告诉他，在初代祖师的灵位之上，还有一个位置。只是那个位置上不仅没有名字而且连灵牌都没有，完全是空的。所以看到这祠堂的时候，都以为那里只是装饰所留的一行空格。
黎正明，或者说是黎正明的本尊，缓缓跪在蒲团之上，一拜一叩首，就这样不说话也不曾停下。
黎正明还记得徐直当初看他时的眼神，徐直当时一定很难过吧，自己最尊敬的长辈却是加害周雪琳的元凶，渴望改变却无力改变。无论是否出于本心，欺骗始终都是欺骗，伤害也始终都是伤害。黎正明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如同师叔所希望的那样，但他看到徐直，看到周雪琳，看到王川，看到陈辰，看到杨晓他们……
“过去的终究会过去的，我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的，恋恋不舍地活过这个时代又能如何?我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别离，经历过自己最重要的人一一离去，经历过快乐，经历过幸福，经历过痛苦，经历过绝望，经历过孤独……”
“所有的一切，我都经历过了，最后的这份希望与孤独，就留给你吧，川儿。”这句话说完之后，黎正明已经完全如同一个凡人。他仍旧一拜一叩，头上渐渐鲜血淋漓，身子也颤抖了起来，连叩首的动作都有些力不从心。他的身上涌现出一些紫色的符文，从他身上渐渐脱离，没入虚空之中，每脱离一个，他就虚弱一分。
黎正明并没有受过伤，他的伤是他的师叔行衍施展的一门神通，为的，只是让他变成一个凡人，为的，只是这一天，为了让他渡过忘川。但这一刻，黎正明却放弃了，放弃了活过这一个时代，放弃了渡过这次大劫的机会，放弃了渡过忘川，放弃了彼岸。
记忆世界中，黎正明的身影渐渐消散，渐至虚无。与此同时，记忆世界也在破碎，小女孩，花海，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在王川和黎正明所看不到的地方，本来应该出现的东西也随着这个世界的消失而崩溃，最后化为虚无。
“看到了吗？”黎正明虚幻的手臂指着前方，记忆世界的碎片最后消失的地方。王川看到那里出现了一条虚幻的长河，河里的是数不清的记忆世界碎片，或真或假，看不分明。
“师傅，你……”王川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无论是虚幻的长河还是黎正明正在消散的身体。他知道大神通者是可以化出身外化身的，还有一些其他的神通也可以做到，如神念化身之类的，但他直觉中，师傅的这种，有些不同。
“它的名字叫忘川，醒来吧，从今以后你就是这世上唯一的道离传人。”黎正明看着王川，苍老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看过了那么多的世界，也经历了那么多的人生，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也不再需要师傅为你担心了。
黎正明的身上出现无数的紫色的古老符文，排成一串神秘而古老的文字。黎正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王川的眼前，王川的意识再度陷入了黑暗里。
“你醒了?”王川睁开双眼的时候，听见这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紧随着其后的是汹涌的流水声，如同一条大河里流淌着的湍急的河水。
徐直盘腿坐在王川身边，将他的剑收好之后抱在怀里，他像是早知道王川会在此时醒来一样，眼皮抬也不抬地说道。虽然是一副不用回答很明显我已经知道你已经醒了的语气。
王川还是回答道：“嗯。”回答像徐直一样简短，不需要多余的言语，王川知道徐直的性格，他不喜欢别人啰啰嗦嗦地废话，也不喜欢动不动就放弃，做出一副软弱的模样的人。
“如果要痛哭流涕地祈求不要离开你或是软弱得只能躺在地上装作一副受打击过大的样子的话，就免了吧，好不容易让我认可了你一次，别让我到最后还厌恶你。”徐直似乎不习惯说太多的话，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他站起身来，向着忘生谷外走去，看他的动作仍然有些僵硬，王川可以猜到他的伤一定还没恢复。
王川动了动嘴唇，最后说道：“师兄，你去哪里，你的伤……”
徐直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最讨厌这种小儿女作态，我还没有伤到动都动不了的地步，而且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你也一样，忘川河快要出现了，我没办法在这里停留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到时候如何选择，由你自己决定。”言毕，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忘生谷，出谷口后便一步迈出，施展出了缩地成寸，消失在了王川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