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分,在绿泽耀眼的荷叶的陪衬下,一枝枝清香扑鼻的荷花,已在烈日和暖风里殷勤地向着天空渐次绽放。水乡独有的大足蜻蜓,成群结队,低空盘旋着,寻找娇艳的花蕊立头。
盛夏也正是水产养殖场的淡季,沈志荣趁机带队去捞河蚌。哪里河蚌多,就摇船去哪里,几乎天天泡在河里。没有办法,河蚌是珍珠的母体,他们“珍珠培育研究小组”要做试验,河蚌当然是越多越好。
打小在水上讨生活的雷甸人,水性极好,下水一摸一个准。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不是所有的河蚌都能长珍珠,所以,下水捕捞时往往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贝壳类的,大大小小全往水桶里装。
对于在河边长大的沈志荣来说,河蚌一点不稀奇,珍珠却只是个传说。
一千多年前,叶金扬能在德清当地研究出人工养殖珍珠的方法,除了其过人的天赋和专注,水乡的地域便利和丰富的河蚌,也是他取得成功的必备因素。或者说,是历史选择了德清,给了德清一个叶金扬。
叶金扬死后,人们建设寺庙纪念他,香火一度颇盛,纪念活动的传统一直持续到19世纪。想来也是因为,靠水吃水的德清人,感念叶金扬为他们开辟的另一条生存途径,更祈求他能保佑当地水丰草足、河蚌肥硕,珍珠年年丰收。
珍珠素有“深渊之宝”的美誉,所以产珠河蚌大多生活在较深水域。古时,为了采集珍珠,人们必须潜入深水,所以常常发生“以人易珠”的惨剧。渔场领导重视“珍珠培育研究小组”的工作,也重视小组成员的安全,所以特意指派了几名老渔工跟他们一起摸。
他们半开玩笑地给自己的队伍取名叫“摸蚌小组”。队员用脚一丝丝地踩水底,如果踩到了尖锐的东西,不是石头就是河蚌了。河蚌踩在脚底,有些锋利,有些凸起。一踩到河蚌,队员会立马兴奋地深吸一口气,扑腾扎进水里,一只半埋在淤泥里的河蚌就找到了。
河里淤泥很多,队员们往往劳作到满脸淤泥,仿佛一个个泥人。摸蚌的最佳季节是夏天。日头可以晒脱一层皮,即使有淤泥护身,也挡不住太阳的毒辣。但是“摸蚌小组”不以为意,清澈的河里,总有他们扑腾扑腾钻进水里的身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到8月份,他们竟捞到了几千只河蚌!
面对养殖场小池塘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河蚌,“摸蚌小组”觉得一切苦和累都是值得的。
雷甸人都知道,河蚌很好养,可是毕竟是那么多活河蚌,毛估有上千斤,堆在一起,又是夏天,如果时间久了容易死掉。沈志荣带着几个小年轻,轮流换水、泼水。那时候,没有什么加班费、项目奖励经费之说,但大家都干劲十足。沈志荣后来回忆,说这种状态,就是当年“农业学大寨”的状态,人人任劳任怨。
听说要用堆成小山的河蚌养珍珠,场里人都过来看稀奇。
尽管踌躇满志,但是几个牢记月桂传说的老渔民,加上三个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年轻人,从河荡里摸了山一样高的河蚌,都还分不清那些河蚌的种类和名字。
后来,沈志荣知道了,珍珠虽然是贝壳类动物的分泌物形成的,却不是所有的贝壳类动物都能产出光泽美丽的珍珠。在世界范围的淡水中,人们发现过的河蚌大概有1000多种,但绝大部分因为珍珠光泽差,所产珍珠品质低劣又或因插种手术困难,没有利用价值。真正能产珍珠的河蚌数量有限,只有几十种。
“像德清这里的河蚌,主要有三大类:最多的是背角无齿蚌,适合做盘中餐,放些咸肉春笋挺好吃的;还有一种是鸡冠蚌,学名叫褶纹冠蚌;还有就是三角帆蚌,也叫翼蚌,壳大、坚硬而扁平,呈三角形状。后面这两种蚌,都能养珍珠。”但那个时候,沈志荣说,但凡是从河里捞上来的贝类,除了蚬子,只要有硬壳,统叫河蚌。
面对着那一座小山似的河蚌,三个小伙子继续拿着那三张油印纸,翻来覆去地看,琢磨纸上的内容,试图得到更多的信息。
还是沈志荣拍了板,决定试着给河蚌做个手术。
他笑着对伙伴们说:“给河蚌做手术又不是给人开刀,有什么难的?但如果我们一直不动手,就更谈不上进展了。放心吧,我们用心做,几次下来就知道哪里有问题。而且,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好玩吗?”
事实真是如此简单吗?
人工养殖珍珠,需要先取一只河蚌,取下它那能分泌珍珠质的外套膜表皮,用“手术刀”切割成两三毫米见方的小片,插植入另一只生命力旺盛的河蚌的外套膜结缔组织,外套膜表皮细胞分裂成珍珠囊,分泌珍珠质,最终才能产生淡水无核珍珠。
而给河蚌做植珠手术,最好是在春秋季节进行,因为在这两个季节的水温范围内,水中浮游生物繁殖快,天然饵料丰富,七天左右河蚌就能形成珍珠囊,十天后就开始分泌珍珠质。
对于今天的珍珠养殖户来说,这些是最基本的常识,但50年前的沈志荣对此一无所知。他在1967年的8月,暑气正盛的时候,决心把自己在珍珠生涯上的第一次植珠手术,贡献给大海漾里的一只河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