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仲意:恩将仇报
银光闪闪的手铐在空中划出一个扁平的曲线,吧嗒,掉在地上原地旋转三周。
手铐被丢在了地上。
民警叔叔想用这个动作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你们用手铐吧。我输了我跟你们回去!”仲意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有这个态度就好。”去而复回的列车长心有余悸地说。一旁,女列车员把那位受伤的民警扶了起来。他的脸被热水烫得通红,眼角涨起好多血丝,好在皮肤上没有起水泡。
“要不要拿冰块敷一下。”
“不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时间紧迫。”
仲意这个问题女孩晚一分钟上车,就会多制造一分钟的安全隐患。没有人敢放松警惕。
这时一直没松手的马头人开口了。他表示他愿意更改行程陪仲意回家。
马头人说:“我和这个小姑娘还蛮有缘分。”
“这不会影响您的行程安排吗?”
“没事,大不了送她回去后,明天我再坐一遍Z164。如果还能买到票的话。”马头人补充道,“我和老战友见面,不着急这一天。”
“您以前当过兵呀,怪不得身子骨这么硬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特别热闹。仲意到后来已经分不清谁说了什么话。她听到有个男人说可以帮马头人联系工作人员预留的车票。马头人满口答应,和列车长他们一同回到列。
他取下自己的行李,背着深绿色的军用背包,再一次走回仲意身旁。
晚点近二十分钟的列车这时终于重新鸣响汽笛,车轴联动车轮,重新踏上了远途。
马头人背上自己的行李,顺带想帮仲意提行李。回上海的列车已经到站了。车站工作人员已经安排好了绿色通道。
刚刚站台上的事情太引人注目了,现在车站里多出好多制服人。
“一会儿先睡一觉吧。睡醒了,我给你讲故事。”马头人说。
仲意反驳道:“现在都凌晨一二点了,睡醒天就亮了。该到上海了,还讲什么。”
临近上车前,仲意突然停住了脚步。这可让身旁的民警再一次绷紧了神经,他们如临大敌,一左一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盯着仲意,生怕她又做什么过激的反应。
“警察叔叔,我改变主意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然我不上车。”
“你……你说。”民警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仲意。
“你们帮他买一下下一班去西安的车票。好不好?不然我就不回家了,在蚌埠住下了。”仲意指着马头人毫不客气地说。
“你说什么?我好心留下来,你倒好要赶我走?”
马头人气得一直往外吹气,幸好他现在没有胡子。
“让他走,不然我不上车!”
这个反转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要是仲意早点说不愿意,之前的那班列车还在,马头人可以拎起行李直接回车上。可现在火车开走了,仲意才提出这个要求,毫无预兆。
“他今天一路上拿鬼故事吓我。我被他吓坏了。绝对不能让他陪我。”
民警们对这一点是做不了主的。他们互相对视,又把眼神投向了马头人。列车不可能一直等候下去,要是再像Z164那样晚点二十分钟,可能会对后续列车的行程表造成严重的影响。
“你真的不喜欢西藏的传说吗?”
“不喜欢。你赶紧走!”
“行。你带好你的行李。”说完马头人转身离去。五米外的车站工作人员会带着他办理新的票务手续。
今天的车站之夜没有了往日的安详。众人的脸上写满了疲倦。
回去的车票是卧铺。和硬座不一样,卧铺铺着白色的床单和被罩。仲意的床位是下铺,两位民警床位和仲意在同一个隔间,一个下铺就在仲意隔壁,还有一个是中铺。卧铺车厢一般是在十一点熄灯的。仲意上车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乘客早已进入梦乡,所以过道空旷得很。
赶走了马头人,仲意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
她实在是不愿意看到,马头人再为自己作出牺牲。虽然一直到Z164列车启动得那一刻,仲意仍然很想马头人爷爷能够留下来陪她。
火车的卧铺多多少少会发生晃动。这种低频率的摆动有时比摇篮的催眠效果更好。仲意躺下没一会儿就犯起了迷糊。
不知道在摇晃中做了多少个和罗刹女、马头人、玻璃窗有关的梦,突然仲意快没电的手机响了起来。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仲意懵了。彻底懵了——
是孟珂珂打来的电话。爽约之后她迟迟没有和仲意联系。
黑仲意:指甲画的奥秘
走进8号车厢,仲意看到孟珂珂正翘着兰花指画指甲画。小桌板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油料和工具,小瓶小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人才有的化妆品。
继续靠近,仲意愣了愣。她发现孟珂珂并没有画画,而是在用棉签清理指甲盖表面。然后慢慢剥去涂过颜料的油层。
仲意看得很入神。没有打扰孟珂珂,孟珂珂也没有发现她。倒是旁边的中年阿姨看见仲意,主动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自己选择去餐车散会步。
“咦你醒了呀?”
“嗯睡太熟了。”仲意撒谎时不敢直视孟珂珂的眼睛。
孟珂珂匆忙地打算收拾工具:“你等我,我把东西收起来。”
“你本来打算画画的吧。”
“对!把之前的图案清理掉就动手。”
“那为什么收拾掉?我就是来看你画画的。”仲意问。
孟珂珂很疑惑:“你不是不喜欢指甲画吗?”
“谁跟你说的。说话要有证据。”仲意稳稳地坐在孟珂珂的身旁,摆出一副不看她画画打死不甘休的姿势。
孟珂珂笑着冲仲意点点头,继续摆弄起指甲上的技术活儿。
看着她细致的动作,黏黏的油渍顺着她笔尖的细毛一点一点渗进她的指甲沟,仲意想起了学校里盛传的隐形歧视链。当然这只是有同学在开玩笑时总结的,仲意觉得顶多算半真半假。不光有地域、成绩和家庭歧视,兴趣爱好上也是小提琴钢琴歧视二胡口琴,打篮球乒乓球歧视跳绳下五子棋。孟珂珂的指甲画起初受到了同学们各种嘲讽,一直到后来女生们知道世上还有涂指甲油这一项美容项目,她们才转变对孟珂珂的看法。有人开玩笑说,以后长大了孟珂珂可以摆地摊专门为他们涂指甲油。
她们只是把指甲画当作一种化妆技术。
“你别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紧张死了。”孟珂珂终于憋不住了,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仲意,“这里面有我前阵子画的画。我拍下来了。你先看这个别盯着我看。”
仲意打开手机相册,里面的指甲画有十多张。这些是孟珂珂最新拍的,图案有些模糊,明显没有对好焦。仲意猜这大概是她一只手拍照的缘故。
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有三幅。第一幅画的是家里的锅碗瓢盆。不过材质很奇怪。从颜色上推断,孟珂珂画的是陶瓷制成的大锅,灶台是金子也有可能是泥土做成的,还有铁饭碗。仲意不知道她在这幅画里有没有更深层暗示的内容,例如暗示自己的家庭关系。
第二幅画了两个女生。一个女生坐在课桌上,趴着大腿,姿势很夸张。另一个女孩站在她面前,和她对视。她描绘的是当时和老师顶嘴的场景。
第三幅指甲画更特别。乍一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仲意放大了看,发现画的是一辆摩托车,只画了一半。车把车身统统画好了,唯独少了轮子。
孟珂珂看到仲意一直盯着第三幅画看,脸刷得一下红了。
“你别一直看这幅画。这幅是半成品,我忘了摩托车下半部分是怎么画的了。”
“这不怪你!你只坐过没开过,当然记不清喽。”
孟珂珂嘿嘿一笑:“你要是喜欢看我画的摩托,下次你带我去观察一下摩托车的下半部分,我画给你看。”
仲意重重地点头。她记得孟珂珂讲过,她对机车类的东西有些害怕,摩托车、电瓶车还有各种代步机。看来不该对摩托车比对孟珂珂更好。
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句有雪山。
车厢里又一次热闹起来。仲意和孟珂珂凭借地理优势挤在窗户上观望。
墨青色的山体连亘千里,黑色的巨岩将山脉打扮得庄重骇人,在铁路旁织成一堵围栏。雪山躲在群山的后头,起初只能看到星点状的白色,渐渐白皑皑的雪帽子露了出来。它和山体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列车拐了十几度的小弯,而后越来越靠近雪山。这一下看得更清晰了,山体的颜色除了青黑色还有一些淡淡的棕色和赤色的条纹,像大力士身上肌肉的线条。
“仲意你拿出手机赶紧拍照。”孟珂珂说。
“我不想眨眼,你先拍。”
“我手机在你地方。你来!”
雪山没一会儿就被列车抛在了后头,仲意她们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使劲向外张望。
“别着急,前头还有呢。”
“就是呀,我们应该已经进入了青藏高原的范围。”周围的乘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大家都很兴奋。
“进入高原了,我是不是该有高原反应了。”孟珂珂有些害怕地坐回了位置上。
仲意使劲去挠她的胳肢窝:“别犯傻。之前你还说你有抑郁症呢。这次出来我怎么没感觉你抑郁。”
“放心吧现在海拔还很低。高原上的空气稀薄,气压低,一开始可能有胸闷气短的感觉,你们不要剧烈运动,等适应一段时间,症状就会缓解。”周围的人说。
她们听话地坐了下来,等待下一座雪山。
“这是我第一次看雪山。”孟珂珂很有感触。
仲意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这本就是旅行的意义。其实她在努力压制内心的激动。
孟珂珂和仲意约定,以后接着远行。还要去看火山、北极点、深海深渊还有蓝洞。
“远行才有奇遇。电视剧小说都是这么设定的。”孟珂珂说。
“我倒不想有什么奇遇。”仲意想看看传说中可以通往地心世界的蓝洞。大巴哈马浅滩附近的大蓝洞,据说在水下面可以看到大型钟乳石和石笋,有的甚至达12米长。更有品种繁多的鲨鱼。“如果可以的话,去海底深渊也不错。科学课老师说最深的马亚……什么海沟最深有一万多米。如果海怪之类的传闻是真的,大海沟里一定能看到很多史前怪兽。”
仲意嘚吧嘚说了一大通。
“不可能。去海沟你得坐潜水艇,上哪儿买潜水艇的票呀。”
“简单!你以后博士毕业,去科研院所工作。你去考察时我蹭你的潜水艇。”
“不要!我想一辈子画画。”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仲意内心多了几分不安。她不想回家,最好时间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