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前,江湖盛传安固府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虽只杀官商,手下却沾了数千条人命,单姓屠,因而被人称做屠千户,官府悬赏其项上人头一百金,但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屠千户不再作恶,竟然在安固府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被仇家杀了,也有人说他早就被官府抓住了,一时间众说纷纭,不过此人在百姓口中声誉很好,因为他杀的全都是贪官奸商,是而屠千户又称屠贼千户。
两年后,正值大华龙刀营黄老将军告老还乡,创办武场。
在此期间,安固府禅竹寺新进了一个白面和尚,此人面红齿白,英俊异常,一时间吸引了无数年轻的女香客前来,奈何这白面和尚是铁石心肠,四大皆空,媚眼如丝,素香软袖都不能让他稍稍侧目一下。
又过两年,某一日,黄老将军携带家人及弟子进禅竹寺烧香祈福,为期三日。
禅竹寺后院,翠竹林立,竹叶纷纷,初生朝明,香火袅绕,处处佛音。
白面和尚面似白纸,眼中空然。
他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红衣素衫,眉目如画,绛似落樱的艳美女子,此刻她美目中盈满了泪水,柳眉微颦,略带哭腔的说道:“屠师兄,你何苦如此,我们杀的都是该杀的人,狗官当道,民不聊***商横行,百姓叫苦。我们只不过是为苍生扫除祸害罢了,现如今,你这般作态,昔日百姓口中的那位大英雄屠千户去哪里了?”
白面和尚微微一叹,说道:“施主,你口中的那位屠施主已经死了,我佛慈悲,宽大为怀,度化众生,贫僧法号无心,不过是我佛坐下一名弟子。”
女子摇头梨花带雨道:“我不信!我不信你真这么狠心!”
随后她眼中尽是决然的神色,拔出腰间宝剑,引向颈间。白面和尚眼睛一横,上前夺剑,一把拍下,怎奈美人方才一心求死,情急之下颈间还是落下了一抹浅浅地殷红。
白面和尚的神色再也不似方才那么从容,焦急的说道:“师妹,你这又是何苦呢?”
女子躺在他怀里凄然地笑道:“四年,你躲了我整整四年,甚至不惜出家为僧。你可知,我日日夜夜盼望的就是像现在这般,躺在你的怀里,就算死也无憾了。”
白面和尚面如死灰道:“管尽天下不平事,杀尽天下作恶人。只是这天下之大,恶人之多,又怎能杀的完,每杀一个人,他们妻儿老小都会心痛如绞,满心怨恨,如此只不过是积怨,而不是积德。”
女子伸出素手摸着他俊逸的侧脸痴痴道:“杀也罢,不杀也罢;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无论是造孽还是积德,我都心甘情愿。若是此生不能与你在一起,我还不如死了!”
白面和尚眼中空然道:“我早已出家为僧,你这又何苦呢?”
女子凄美的笑道:“好…既然你执意要当和尚,那我就去飞桃林做一个尼姑,你青灯古佛,那我就诵经焚香,这辈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而这一切也被一个粗眉鹰眼的年轻人看到了。
“安固府中盛传的屠千户,谁料到竟然跑到此处出家当了一名和尚。官府悬赏可是一百金啊!我学武学了这么久一年也不过几两银子!何不去报官?”
与此同时正殿处,大殿金光辉煌,佛像肃穆庄严。
一个苍颜白发的老人手中正拿着三炷香,眼神凝重,弯身拜了三下后便将手中的香插进了炉中。此人正是黄兴业黄将军,其实他一直都不信,烧香拜佛能带来福气,只是自家的儿媳已然嫁入家门五年,肚子里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万般无奈之下他才来试一下。
而且两年前回乡的时候,禅竹寺的玉空大师答允过他,若是他愿意上寺烧香,便向他展示一下禅竹寺的功夫,黄兴业是何人?鼎鼎大名的龙刀营将军,他虽已卸下官职,但也是衣锦还乡,他来禅竹寺上香肯定会传遍安固府民间巷落。
黄兴业旁边一个络腮胡子大汉开口说道:“爹,我们武场的弟子已经全都集结在殿外了。”
而黄兴业右前方则站着一群僧人,为首的是一位着方丈袍,黄红相间,长眉稀须的老僧人。
黄兴业点头说道:“方丈,有劳你寺下罗汉为我们展示绝技了。”
老僧人淡淡道:“阿弥陀佛,施主生平杀孽过重,如今却能回头是岸,潜心向佛,功德无量,善哉善哉。”
黄兴业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最烦的就是这些和尚,打仗的时候一个个关闭庙门,如今太平盛世了就大开香火,施经传道。国难当头,他们这些当兵的要是不去杀人,不去拼命,大华的这些百姓如何安宁,如今到了他的口中自己倒成了罪孽深重的人了。
“夫君,这里闷的慌,我想出去走走。”
络腮汉子旁站着一个绿衣翠衫,秀丽温婉梳着妇人髻的女子。
络腮汉子小声在她耳畔说道:“我还帮爹看着下面的那些小子,你去吧,早点儿回来。”
妇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爹,儿媳看这里风景优渥,想四下走走。”
黄兴业点了点头,虽说他这个老丈人对女媳的肚子有诸多不满,但奈何自家的傻小子就系在这颗歪脖上了,死也不肯再纳一房妾,他早年丧妻,如今成了家中大人,为人总不能太刻薄了。
妇人出庙后便来到了后院处,踏足在林间,这时初阳升起,林间光影斑驳,似这般美景她平素可不曾见到,待嫁的少女足不出户,出嫁的妇人更是如此,规矩比以前还要多,她芳华正茂,却被这些繁文缛节锁的死死的。
忽然她瞧见远处的一个身着僧袍的白面和尚正抬头望着林间天空,满目惆怅,不由得呆住了身子。
白面和尚自然是注意到她了,连忙调整了作态,躬身道:“施主若是供香,还得去正殿。”
妇人瞧着这小僧面红齿白,俊逸非凡,与自家那个五大三粗的夫君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她早已为人妇,对男女之别已然不同未出嫁那般放不开了,于是便红着脸大胆说道:“你们不是经常说佛在心中吗?只要心中有佛,在哪里拜还不是一样的?”
白面和尚眼前一亮,喃喃自语,似有所悟,而后抬头笑道:“善哉善哉,施主此话颇具禅心,只要心中有佛,自然是哪里拜都一样。”
妇人这才看清了他的面目,儒雅翩翩,丰神俊朗,让人不由得芳心一动,酥痒难耐。
妇人笑道:“倒是你,今日你们全寺的僧人全都在大殿,守着黄老将军上香,你怎么一个人偷跑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
白面和尚笑道:“黄施主虔心向佛,我等庙中僧人,有无皆可,多贫僧一个不多,少贫僧一个不少。”
妇人看着他,立于林间落叶中,绝然独立。愈发痴迷,脸色不觉羞红,隐约已经忘记了自己已为人妇,仿似又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时期。
白面和尚自然是看到了,脸色颇有些尴尬,妇人醒悟过来后方才嘤咛一声,捂着红的像胭脂一样的脸。
白面和尚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不过他心中罪孽太重,已然重到了无法对任何女人动情,他淡淡道:“贫僧告退!”
妇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好似此生也无法再见,情急之下唤道:“等等!”
白面和尚仿似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回,踩在光影之间,如画中之人。
妇人不自觉地跑了起来,追赶着那抹与众不同的光影,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推动着自己,也许是待嫁前的少女怀春,也许是嫁为人妇后的五年心事。
最后,妇人还是如愿以偿的追到了白面僧人,娇喘吁吁。
白面僧人满脸正色道:“施主,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妇人抬起头颦眉道:“你…你们寺中的和尚就是这么不待见你们口中的施主的吗?要是没我们贡献香火,你们吃什么?”
白面僧人一本正经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一心向佛,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有或没有都一样。”
妇人瞥嘴说道:“哼!我才不信呢,除非你把肚子里用香火钱买的那些米全都吐出来!”
白面僧人皱眉道:“施主,贫僧与你素未平生,你又为何要苦苦相逼呢?”
妇人得意地笑道:“我不管,这三日我都会在这四周散心,你们僧人不是一心想普度众生吗?我看你这和尚还不错,正好我也有些事想不开,你来普度普度我吧,顺便带我四下逛逛,为我讲解一下你们寺中的经书古卷。”
白面僧人为难道:“实不相瞒,贫僧入寺不过两年,论佛法之精,远不如各位师兄,若施主是想参悟佛道,还是由我引荐几位师兄与你吧。”
妇人一听便摇头道:“不行!”
白面僧人道:“为何不行?”
妇人笑道:“他们参悟佛道数年,所思所讲绝非常人所能及,我听不懂,要的就是你这种刚入寺没多久的,你要是不乐意,我就找你们方丈告状去。”
白面和尚大惊道:“不可!贫僧答允施主便是了。”
妇人有颗玲珑心,两人交谈之间,白面僧人只觉得自己的心结正被她慢慢解开,原本应该讲授佛道的他却成了被开解的人。
两人慢步在林间,妇人眼中的尽是这其中的风景,一处一处的指给白面僧人看,他眼里的满目疮痍,却成了她眼中的美好风光,她是一个善于发现美好的人。
“若有一个人,自知罪孽深重,因而遁入空门,真的能摆脱过往吗?”
“你说的是自己吗?”
“……”
“你要是觉得难受不妨都说出来,我会听着,你若是不愿开口,我就什么都不问。”
妇人踏着竹叶,绰约多姿,回眸一笑,灵动狡黠,这林间美,她却更美。
白面僧人从未听过如此体己的话,从前他与师妹在一起时,也是被逼无奈居多,他的意愿是什么,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更不会有愿意聆听他的一切。
三天并不算太长,却也不短。真可谓是世间蹉跎事,尽是有情人,相遇即相误,眷属难成书。
而那日在林间偷看的便是龙云天,当年的他还只不过是黄兴业武场里一个颇有天赋的弟子。他在林中观察了几日,发现了白面僧人与妇人之见的奸情,本想暗中私通官府,捉拿白面僧人。却因中途向黄兴业讨问八荒拳的最后一招,被黄嗣阻拦而心怀怨恨,于是便在妇人的早饭中下了媚药,白面和尚一时把持不住便酿成大祸。
而后龙云天又将此事通知了黄嗣,匆忙赶到林间的黄嗣见到这一幕悲痛万分,誓要杀了这个和尚,怎料龙云天从背后偷袭,杀了他。
为了嫁祸这件事,龙云天与惶恐不安的两人立誓,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并与白面僧人结誓为兄弟,让他远走高飞,日后再见。却暗中将杀死黄嗣的罪名嫁祸到了白面僧人的身上,并在黄兴业面前情愿替他一死,妇人得知真相后,对丈夫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内疚于心,诞下一女后便郁郁而终。
最后龙云天见秘籍无望便脱离了黄兴业,独自闯荡江湖,找到了白面和尚之后,联手创立了天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