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丛和徐琤看着对方煞白了一张脸,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滴,于是不敢再逼卫祥说什么。但却可以确认,晓丛的猜想没错。两人一边给他时间缓冲,一边琢磨在他闭口不谈整个事情全貌的情况下该如何写材料。欺骗是万万不行的。这是晓丛写论文、写材料的底线。他觉得,表述一件事情,为了到达目的,可以选择隐藏某些信息,但绝不能制造虚假信息来混淆视听。
晓丛跟徐琤商量,可以尽量简化材料,越简单越好,简单到让学工部部长认为重点是学生晕倒才导致错过门禁而不是女装的男体育老师在女厕吓晕了学生。卫祥既然不愿意再多说,逼他也没用,而且每个人都有不愿让别人知道的难处。
晓丛本身就是奔着文秘岗来的,现在在接待岗还兼任班主任,真是好久没写东西了。于是说干就干,打开电脑,片刻功夫,一篇情况说明就摆在眼前。
“情况说明:本人系Z大兼职体育教师卫祥,身份证号:______________;本人于2018年9月21日晚在学校西校区教三楼七层目睹18飞行器制造1班张蕊同学晕倒,该班四名学生:李海、魏巍、郑晓军、匡山将张一同将蕊同学送往校医院医治,因此五人均未能在晚上10点前返回宿舍。特此证明。”
徐琤看后,赞道,“小虫子,厉害了,这样一个说明,我们学工部李部长看后第一反应绝对是:这个生病的学生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得到有效医治?家长有没有找到学校?”
晓丛笑着说,“那是,李部长天天担心学生出事,除了学生被骗进传销组织,咱也没有比学生生病更让咱们李部长紧张的啦。”
徐琤看着晓丛,发现他的笑容不同往常,这是来自于内心、富有力量的笑容。这力量源于自信。善于书面表达的晓丛当众讲话时会自卑,内向且不善与人交往的他在同事面前也不够不自信,但关于文字,他底气十足。晓丛的简历他是看过的,他没参加过社团,却从大一开始不断有稿费进账,别人靠发传单、家教赚零花钱时,他靠稿费挣学费和生活费。这样自信满满,光芒万丈的晓丛他是第一次见到。坦然的面对夸奖,开心的接受赞美,这样的晓丛,很nice,也想让人给他最好的东西。徐琤还发现,晓丛浅笑的时候,是没有酒窝的,可是像现在这样,笑容完全舒展开来的时候,脸颊上,就有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煞是可爱,让人很想用手指头戳戳看。他想着便伸出手指头去戳,结果晓丛躲开,“哥你干嘛,又想捏我脸么?我又不是包子。”
徐琤收回手指头,解释道,“你脸上有东西。”
“什么东西?”
“一种叫可爱的东西。”
“什么鬼,卫祥的脸才叫可爱好不好,不然怎么扮女装。我是男生,还很普通的那种。”
说罢,晓丛用眼神示意,让徐琤看看在一旁一直很安静的卫祥。
徐琤眨眨眼,表示信息收到并确认已读懂,然后对卫祥冷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大概也对我的性格也有所耳闻。我这个人做事向来看心情,没什么原则可言,性情更是琢磨不定,我现在挺高兴,所以现在这份情况说明,你若是签字,后面一切交给我们来办,与你再无半点瓜葛,你可以继续在Z大代体育课。若是不签——”
“我签。”
卫祥不多言其他,抓起晓丛递过去的笔直接签字。
“上面空白处把身份证号也填上。”晓丛提醒道,同时心想,当初面试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对我冷言冷语的。但其实,是装出来的纸老虎罢了,现在又来吓唬卫祥,一定也是为他好。看来,徐哥应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对所有人都好的吧,这么想着,突然心里起了疙瘩:我不过也是所有人中的一个罢了。
晓丛看着身份证号码,叹道:“卫老师,你研究生几年级啊,竟然比我还大上二岁。”
“一年级,我上学晚。”
“哦。”晓丛收好情况说明,看看时间也快12点了,扭头正欲唤徐琤一声“哥”,却硬生生拐成:“徐校。”
徐琤闻言皱了下眉头,看向他,意思是,怎么这就突然改了称谓?
晓丛心里的疙瘩梗着,表示没接受到他的信号,直说,“徐校,快12点了,再晚校门口的保卫可是要查身份证的。你抓紧时间回家吧。”
徐琤无语,怎么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就有闹上小脾气了,之前明明让我住他宿舍来着,嘴上却说:“太晚了,明天一早有校务会,我就睡你这儿。卫祥你呢?”
“隔壁305就是我宿舍,我回去了。谢谢徐校,谢谢王晓丛老师。”说完便径自走了。
宿舍现在只有晓丛、徐琤二人,气氛却有点尴尬。
“小虫子,你是不高兴了?怎么连徐校都叫上了?咱们说好私下不叫这名字的。”
晓丛自己也没想通,可胸口堵着一团闷气,撒不出去,于是说:“刚刚不是有旁的人在么,算不上私下。”徐琤一时二丈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年龄有代沟?自己32,小虫子23,也没有大上一轮啊,怎么突然就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呢。
“小虫子,我说的私下是除了正式开会的时候嘛,你看卫祥也算不上咱们Z大的正式教职员工。他还没毕业呢。不过来代课而已。没关系的。”
“那他算什么?”
“他能算什么啊?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罢了。”
“你对萍水相逢的人都是这样的么?”
“怎样?”
“先给大棒,再给根胡萝卜。对我不就是这样的么,我面试的时候对你来说也是陌生人吧。”晓丛突然就觉得有点委屈,他脑海中那个冷静的自我不断对自己说,这小情绪来的毫无由头,赶快走开;另一个缩在角落的自我,却自言自语的说,原来这个人对谁都是这样的,自己能和这么优秀的他做朋友就是天大的福分了,竟然还在奢求他对自己是有所不同的么?王晓丛啊王晓丛,旁人给的温暖总归是旁人的,跟那些你逝去的亲人一样,留不住。心里的小人又往角落退了几步。徐琤眼中,小虫子竟像是卸掉了全身力气一般,缩小了一圈。此刻晓丛背对着他,不肯看他。
徐琤一时半会儿没搞清楚晓丛心里的想法,但真真受不了个孤寂的背影,这样的背影,他曾在弟弟身上见过千万遍,却从未走上前去给对方半分温暖。此刻,怎么能再错下去?徐琤上前一步,扶着晓丛的肩膀,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可晓丛还是着头,不看他。他握住晓丛的双手,力道很大,像是要给晓丛补充身体里流失的力量一般。徐琤缓缓道:
“小虫子,我曾经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跟你一般大。我总是认为他抢走了我的母亲。待他不好。我的性格你应该听同事们提起过,所以,我对他也是阴晴不定,甚至是冷漠的。如果,是我刚刚对卫祥的严厉冷漠让你觉得我性情起伏,给你带来了伤害,那接受我的道歉可好?”
晓丛慢慢抬头,道歉?你为什么要道歉呢?面对我的时候,不是一直都是耐心温暖,关怀备至的么。那些说你性子古怪的流言蜚语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啊。我只是希望平凡普通的如同尘埃一般的自己,对你来说稍微有些不同。我只是不想与你单单是萍水相逢。这是奢望,不求你知晓,也不求你多给,保持这般便好。
“你没有。你很好。你不用道歉。”
“晓丛,我失去了一个弟弟。我不想再失去一个。我在英国长大,但我知道在中国,关系好的哥们会结拜兄弟。你可愿意与我结拜,做我弟弟?”
“弟弟与旁人不一样么?”晓丛还在纠结,理性让他接受现实,可角落里那个渺小缺爱的自己,无时不刻不在企盼着对方多给自已一份关注,一份爱。
“那怎么会一样!傻瓜,做我徐琤的弟弟,除了我,谁能欺负到你头上啊。你跟旁人不一样。”
你不一样。
不一样。
不一样这三个字如同圣光降临,福泽心田;晓丛福至心灵,像被圣光灌顶一般,立刻精神起来,眼中光彩瞬时绽放,两颊的酒窝也开了花。
“哥,哥,哥。”晓丛高兴的跳了跳。
“这才对,再敢叫我徐校试试。”徐琤又去捏他的脸,手感真好,捏上瘾了怎么办。管他的,反正是自家弟弟了。
“哥,你土死了,结拜什么的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国内有别的形容词形容哥俩好。”
“怎么形容?”
“好基友哇。好基友,一辈子!”
“鸡?为什么不是鸭?”
“小鸡怎么叫?”哥,既然你误会这个基字,那可就不怪我咯。
“哔哔哔哔哔哔?”
“好朋友就得凑到一起说话吧,说的话得比旁人多吧,形容话多,T市有个专有词语是?”晓丛友情提示。
“哔哔?!我懂了,好鸡友,咱们是鸡友,那我是鸡兄对吧?”
“鸡胸,对,没错,”晓丛憋笑,“哥,你中文网络用语进步真快。”
“你怎么笑的这么开心?”
“因为有你做哥哥啊,鸡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