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足球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从操场的东面，一直飞到西面花坛一侧的空地上，砸在跳长绳的女生队伍中央，把正凝神屏气，一个接一个地跳进飞快甩动的长绳里，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着数，唯恐数漏一个的女生们吓了一大跳。原本节拍整齐划一的长绳队伍不得不暂时停止。
“你们有毛病啊！”许洁芳有点生气，“第三次了！踢球不长眼睛吗？”
“把足球藏起来，不要还给他们。”董晓霞说。
“好主意！”
许洁芳抱住球，其他几个迅速组成人墙挡在前面。花坛边种着一长排冬青，球藏在这里一定不会被发现。
刚刚还因为把球踢到了女生堆里，激起一阵阵尖叫而雀跃不已的男生们，此刻就像无头的苍蝇，掉了翅膀的蜻蜓，没了方向的航模小飞机，总之，就像那种胡乱转悠的东西，激动万分，又无计可施。
“喂，把球还给我们吧！”谈笑喊道。
“不给！”许洁芳坚决地说，“你们成心捣乱，就是要给你们一点教训！”
“呔，区区几个小女子，真是胆大包天！”周扬用起了走调的京剧念白，左手一捋胸前隐形的胡须，右手食指中指往前用力一伸，定格三秒钟，看架势还挺像那么回事，只可惜一点用也没有，女孩子们根本不吃这套。
谈笑说：“我们去报告老师！”
女生们一片哗然。又要报告老师，谈笑最喜欢报告老师了。一个男孩子成天围着老师转，像什么样子嘛。
“要是老师来问，我们就说不知道，谁让你们把球弄丢了！”许洁芳说，“老师肯定很生气，把你们狠狠教训一顿！”
“哇呀呀呀呀呀！”周扬学起戏里发怒的样子，脑袋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有根隐形的辫子在空气里甩呀甩。
“我看还是算了吧，把球还给他们。”一直坐在一边不说话的舒夏晴忽然开口了，“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的确不大安全。”
她从冬青丛里掏出足球，扔向还在搞怪的周扬。足球在地上蹦了一下，高高跃起，谈笑一个箭步，伸手一揽，把球抱在怀里。
周扬直起身，向舒夏晴一抱拳：“多谢女侠相助！走也！”然后又蹦蹦跳跳去踢球了。
“喂！”许洁芳喊起来，“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教训他们，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哪！”
舒夏晴扮了个鬼脸，“要是不把足球还给他们，我们也没办法跳绳啊，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成天和男生吵吵闹闹一点意思也没有，对吧？”
本来，舒夏晴也是要和大家一起跳绳的，腿抽筋了，只好坐在一旁看着。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她总这样。早晨醒来，躺在床上随便伸个懒腰，腿也会突然抽筋。妈妈说这是长身体的时候，缺钙，要她注意休息，不要着凉。奶奶最实惠了，每个星期都会炖骨头汤，说喝骨头汤最补钙，还要在骨头汤里倒上几滴醋。奶奶说，这样骨头汤就更补了。
舒夏晴舔舔嘴唇，拍拍小腿，羡慕地看着女同学们在花坛另一侧的树荫底下摆开阵势继续跳。白色的绳子上下翻飞，排成一排的女孩们像一只只机灵的小松鼠，飞快地蹿进蹿出。她忍不住为她们鼓掌叫好。
“啪”一声，一颗小石子掉落在草丛里，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灰褐色身影从头顶掠过，也跳进草丛。舒夏晴转过头，草丛里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她——是一只小狸花猫。她认识这只猫。
学校里住着野猫一家，为首的是一只壮实的玳瑁猫，生了一窝小猫，眼前的小狸花是其中一只。野猫们居无定所，学校哪里有废弃的纸箱子、可以藏身的空教室，它们都愿意试试，一旦被人发现——总会有些调皮孩子，是小猫小狗的克星，一看见毛茸茸的小活物就大呼小叫——每当这时，猫妈妈就当机立断，搬家，拖家带口地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传达室的门卫伯伯有时会在门口放个小盆，装点小鱼拌饭，请猫妈妈吃顿好的；有时猫妈妈自己觅食，舒夏晴曾经看见它叼着老鼠或是蚱蜢飞也似的路过，她知道小猫们又有好吃的了。
“咪咪……”她轻轻招呼小狸花。那双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举起前爪，仿佛就要鼓起勇气向前迈出一小步。程千里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做出要扑过去的样子。
“哇——”程千里喊。
“喵呀！”小狸花转过身跑得无影无踪。
舒夏晴瞪着程千里，程千里毫无察觉，晃着胖乎乎的脑袋得意扬扬。
“欺负小动物算什么本事？”
“我？没有欺负它呀，我就是装装样子吓唬吓唬它呗！”小胖子嬉皮笑脸的。
她朝树荫底下走去。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那里，被玩得兴高采烈、大呼小叫的同学们挡住了，不仔细看还不能发现。
“罗冰沁？”她叫道。
罗冰沁一直低着头，将地上一些很小的蓝紫色花瓣收到手绢里去。
舒夏晴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种花叫婆婆纳。”罗冰沁将手绢叠成一个精致的“豆腐包”，“早上下雨，掉了好多花瓣。”
“婆婆纳？好奇怪的名字。看上去这是一种非常普通的小野花，校园里随处可见。”舒夏晴想。但罗冰沁没有解释为什么把掉下的花瓣捡起来。舒夏晴本打算走开，转念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不知在这里蹲了多久，同学们都在玩，只有她在收集花瓣，看上去并不怎么开心。也许自己还是留下来的好。
于是，舒夏晴也蹲下来，用手轻轻触摸剩余的一小片婆婆纳，蓝色小花纷纷从花萼上滚落。
“呀，你轻一点。”罗冰沁轻声叫道，“这种花很脆弱的，一碰就会掉下来，就会死去。”
舒夏晴尴尬地吐吐舌头，她从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动作会和“死”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为什么罗冰沁要这么说呢？看着她极其小心地收集每一朵掉落的小花，在她身上有一种和自己的年龄不符的气息，舒夏晴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也许应该陪着罗冰沁，什么话也不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