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的故事——剿除内奸——雌豹与“笑面狼”——冒失的暴雪初露锋芒——红豺来袭
1
暴雪的母亲丽莎简直是牧场的骄傲。在儿子长成之前，它一直是牧犬警备队挑大梁的主力队员。
丽莎内向而沉闷，但遇事特有主见，并且敢于单独行动，显然曾经接受过“寻回”和格斗的良好训练。
听老职工说，牧场草创时期，牲口住的都是临时搭建的棚舍，常有牛羊走失。丽莎不用呼唤，只要觉察到了，它都会主动去把它们找回来。
最初一次，牧人清点过良种羊羔数目之后放心地关上栅子门，回头却不见了丽莎。大伙正在做种种猜测，只见那大牧犬赶着一只羊羔顶着暮色归来。
怎么倒多出一只羊羔啦？反复清点，原来是牧人粗心点错了数。
当然，一条狗再聪明也不懂得算数。羊羔是走近场部羊圈后再悄悄出走的。它遗留的体臭暴露了行踪，这才使丽莎比牧人更清楚地知道走失了牲口。
类似的情况又发生过两次之后，大伙对这条习惯沉默的大牧犬刮目相看了。不过，几位半路出家的新牧工竟然没去思考：生性合群的羊羔干吗老在归途中独自“悄悄出走”？
他们只注意到，那以后，每当收牧，丽莎都自动走在畜群尾端，便再没有羊羔“出走”了。
可是某一天，有人听到殿后的丽莎在远处发出不寻常的咆哮。
牧人赶到那儿，只见丽莎拦住了一条矮小猥琐的山地犬；那条狗低头咧齿，也在不服输地嘶吼，它脚下扔着一只被咬死的羊羔。
看到来人，山地犬拖着死羊羔滚下山坡。丽莎随之纵身追去。待牧人绕到陡坡下，那个偷羊贼已经被丽莎咬住脖子摁倒在草丛中。
——原来是出了内奸！
一条跟随原主人打过猎的山地犬混进农家犬中被收购进来。充当了牧犬后，这嗜血成性的家伙恶习不改，三番五次打羊羔的主意，老想把小羊驱入草木丛中下手，可连续几次都被丽莎发觉。因为救回了小羊，丽莎从未与之计较过，只在暗中提防。
没想到今天迟到了一步，羊羔已遭杀害。怒不可遏的大牧犬自作主张，没得到牧人命令就将那家伙判了死刑。
然后它跑到死羊羔跟前嗅了嗅，昂首向天呜汪呜汪发出长吠，像是为小羊致哀，又仿佛为自己的失职深感内疚。
那长吠凄惨得瘆人，让人感觉到大牧犬总是不动声色的外貌下并非坚冰一块。它是通人性的！
2
就在暴雪出生的那个春天，牧场附近频频出现一头雌豹的踪影。
本地人都记得，雌豹早先是这片荒野的霸主。牧场兴建之后，它似乎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悄悄回来了。
这是一头聪明的野兽。它躲避着人和牧犬，绝不冒犯畜群。然而，当雌豹的地盘一再遭受牧群和牧犬侵扰，食源远不及过去丰富，而新生的一窝豹崽儿又嗷嗷待哺时，这位饥饿的母亲对人类畜养的牛羊也开始垂涎了。
它频频现身，就是对新邻居进行火力侦察。
多方试探的结果，雌豹看出牧犬是一帮略有风吹草动就狂吠不休的家伙。它虽然不把它们放在眼里，却不能不提防牧犬吠叫引来的人——无论多强大的猛兽，对人总得惧怕三分，阅历丰富的老豹更不会大意。
那些头上长角的大牲口同样不适宜攻击。即使费尽力量咬倒一头，它也无力拽动，到头来还得被人和狗发现。
最后，雌豹将它的狩猎目标锁定在羊身上。
那时，牧场调入的第一批良种羊尚未长成，还处于爱玩好闹的少年期。雌豹进一步了解到，这种小动物虽然长着麂似的犄角和蹄子，却跑不快，更不善于干仗，就连呼救的咩咩声都小得可怜。
简直是老天赐予的美食啊，干吗不下手呢？
3
趁着日暮收牧时机，雌豹逆着风向接近了羊群。晚风把羊羔和牧犬的气味吹送过来，那些狗却根本没发现接近的雌豹。
雌豹便藏匿于深草乱茅之中，耐心地等待。
牧人牧犬驱赶羊群路过此地，几头羊就被豹子拦截在茅草遮掩的凹地里了。
咩——羊拼命地叫。
风吹草木的喧哗中，羊叫声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雌豹放心了。它抡起前爪，向离它最近的羊拍了一下。那只羊踉踉跄跄摔出老远。果然不堪一击！老豹亮出全身华丽的毛皮，把俘虏们吓得战战兢兢，它就连推搡带恐吓，驱赶着几头羊走向牧群相反的方向。
进入一片幼松林后，已是饥饿难耐的雌豹扑倒一只羊，咬住了羊的脖子。
别的羊没有像它担心的那样逃散，它们咩咩叫着挤成一团，退缩到一株大树后。
一切如愿。老豹透着牙缝吮吸着羊脖子上涌出的热血，斜眼打量着其余几个。只等它咬住的这一头终止挣扎，它就要依次扑向剩下的俘虏，先喝血，再吃肉。
头顶的天色变得暗蓝，早现的星星在闪烁了，嗷咕！嗷咕！草鸮急不可待地呼唤着黑夜。
天一黑，这边更是它的天下！老豹一点都不担心了。转向的晚风，将它和羊血的气味送往牧人牧犬走过的草地，它也满不在乎。
4
为牧群殿后的丽莎闻到了豹子的气味，立即离开了牛羊。明知碰上了劲敌，它仍不急于向牧人报警，像前几次悄然跟踪“出走”的羊羔一样。此时的吠叫只会为牧归的人畜制造慌乱，给心怀叵测的野兽以可乘之机，大牧犬继续保持沉默。
它逆着挟带血腥味儿的晚风，在草木间疾速穿行。不一会儿，行凶的雌豹进入了它的视野。
只看一眼，身经百战的丽莎就掂量出自己绝非老豹的对手，也清楚了被豹子咬在口中的小羊已无法挽救。
但还有别的羊。它必须将那几头毫无反抗能力的食草动物统统赶回去，交给牧人。
它静候着时机。
老豹扔下了第一个牺牲品，从容不迫地走向下一个。丽莎突然发出狂吠，从隐身的茅丛后冲了出来。
雌豹浑身一颤，不敢再做非分之想，就掉头拾起地上的死羊，匆匆忙忙逃进松林，爬上一棵大树。
羊也吓得乱跑。
它们漫无目的地瞎窜，跟直线逃掉的老豹正好拉开了距离。丽莎便插过去，截断了傻羊跑进山林的路径。然后，它耐心地绕着圈儿，把羊拢在一块，缓缓朝牧场方向驱赶。
这一幕，爬上树杈的雌豹全看在眼里。
弄清了对方只有一条明显弱于自己的牧犬，老豹还是没敢下来冒险。对一位饥饿的杀手来说，最实惠的莫过于把到手的这份大餐吃下去，而不是为下一顿做准备。
丽莎这才得以顺利地将羊送到了前来迎接的牧人手中。
“不对啊，应该是四只。”一个牧工数着羊说，“这儿总共只有三只……”
“别忙，丽莎还要去找的。”另一个很有把握，“四眼，斑鸠，”他大声吩咐跟他同来的两条牧犬，“跟上丽莎——学着点儿！”
两条狗听懂了“丽莎”这个词儿。它们摇头摆尾来到大牧犬身边。丽莎却不像打算再去寻找的模样，它心平气和地跟在牧人和羊后面往回走。
那两条狗便在星光下煞有介事汪汪叫着跑上一圈，再追上丽莎。
“要不，又是我算错了？”那牧人自宽自解。
回羊圈重新清点，还是少了一只。
丢失的这只再也没有回来。
几天后老豹又把这游戏玩了一遍。
丽莎追上了它。这一回，雌豹还未来得及扑倒第二只羊，大牧犬已经冲到了它身后。
老豹十分恼火。是先咬羊，还是先对付可恶的大狗？因为担心进餐时遭到偷袭，它忽然撇下羊，掉头扑向大狗。
丽莎疾步退开，却不逃走。绕上半圈后，它从另一方向跑近了那几只羊。
雌豹倒慌了，赶上前去抢羊。一只羊刚刚叼上嘴，方才还畏畏缩缩的牧犬骤然变得勇不可当，直接冲上来咬住一条羊腿。
等豹子放下羊，丽莎也丢开羊腿，对着它汪汪狂吠，雌豹只得叼着死羊逃进了树林，又眼睁睁地看着大牧犬赶走了剩下的羊。
5
两次丢羊都是丽莎主动找回，每次又都少了一只，这不能不引起大伙的猜疑。丽莎这种猛犬，身上难免有狼的血统，说不定兽性发作，自己拿那羊当了晚餐，或者咬死埋在哪儿，留待下回解馋！
只有老场长彻底信任丽莎。但他同样无法做出两次都丢了羊的合理解释。他决定找机会跟踪，查个水落石出。
一连两周没有出现情况，老场长对丽莎的监视却不敢放松。丽莎仍然沉闷而活跃，身后还跟着它的独生子暴雪。嗷汪！嗷汪！初上牧场的小暴雪一步不慎滚下了陡坡。丽莎便绕道下去把它领上来。
丽莎不像要教给儿子什么技能，但它乐意带着狗娃儿上牧场。当它撒开长腿去执行拦牛圈羊的任务时，小白狗就嗷汪嗷汪追在后头，不管落后多远，绝不放弃追赶。
只有新发现能阻止狗娃儿对母亲的纠缠。如果奔跑中的小狗突然站住，一头扎进茅草或泉边的灌木丛，那儿多半会惊起一对鹭鸶，或者一只锦鸡、野兔。于是小家伙顿时进入“猎犬”的角色，兴奋地尖吠着追了过去。
它的追猎百分之百落空，却仍旧兴致盎然。不过有时候草丛中被惊起的是蜇人的土蜂，暴雪就只能打着滚儿，提高音频来向母亲呼救了。
遇上这种情况，丽莎无论跑出多远，都得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来，为儿子引开蜂群。被激怒了的土蜂舍命叮咬，直追得大牧犬蹦入泉坑，才不甘心地随风散去。
从水坑中爬出，大狗身上裸露皮肤和黏膜的部位同样会出现肿包。它全不在意，急匆匆赶到狗娃儿身边，为儿子施行犬类包医百病的“舔疗”。
暴雪眨眼间便忘了疼痛，又跟着母亲在牧场上忙碌开了。
充足的营养，和阳光雨露下肆无忌惮的玩乐，都促使着狗娃儿疯长。在牧人们眼里，它几乎一天一个样。那几只每天都要跑很多路的脚爪儿，更是宽大得不成比例。但它还是容易摔跤，而且只要母亲离得够远了，这胖狗娃儿都会骨碌碌滚下山坡，再尖叫着向母亲呼救。
细心的牧人早看出小家伙在捣鬼，好吸引母狗的关注。丽莎一再上当，老远跑来关照儿子。
天边燃起火烧云，有人吹响了收牧的牛角号。登上高坡观看落日的老场长突然发现丽莎有了异常表现，它坚决地赶开身边纠缠不休的小白狗，急匆匆钻进了深草。
大牧犬的脊梁时隐时现。老场长瞅准了它奔赴的方向，便取道山顶，抄近路赶了过去。
就是在那个金灿灿的黄昏，老场长看到了色彩斑斓的金钱豹，看到了老豹杀死和掳走的几只羊，以及跟踪而去的大牧犬。
他隐藏在大树下齐腰深的茅草中，掏出了望远镜。于是，他弄清了丽莎与老豹斗智的全过程。可不是“斗智”嘛！如果非要逞英雄硬拼，不但它自己性命难逃，而且一只羊也救不出去。这条冷静的大狗分明懂得以较小的牺牲换取胜利。
丽莎是真会动脑筋，还是受过某种特殊训练？就算是长期训练而形成的条件反射吧，人家那驯狗术又是何等高明！相比之下，他对牧犬的培训几乎是个空白，牧场收购的农家犬至今闻到豹子味儿还往牧人身后躲藏呢，哪能谈得上与老豹斗智斗勇？
老场长打算找机会让大伙都见识见识“正宗”牧犬的真本领。可是雌豹竟就此消失，再也没到牧场近边游荡。大约豹崽子断奶了，母亲要带领它们进入真正的蛮荒实习狩猎，而没必要一再冒险触怒人类。否则，就是被大牧犬丽莎的理智和不失冷静的勇猛所震撼，不敢与之缠斗下去——不是有那么一种说法吗：
冷静是最高一级的勇敢。
身居山林食物链顶端的老豹应该懂得这一点！
6
丽莎在牧场早期遭遇的另一个强敌，是一只孤狼。
谁也说不准那只老得秃毛残耳的老狼是从哪儿溜过来的。它没有同伙，总是单独行动。令人切齿的是，老瘦不堪的孤狼不仅公然与人为敌侵犯羊群，而且屡屡于光天化日之下作案。
比方说吧，羊群在蓝天白云下惬意地啃食青草，牧人趁这难得的机会到树荫下歇歇脚，聊聊天……多么宁静平和的牧场情景啊。可是突然间，几小群羊惊恐地叫着挤到了一块儿，然后像大风扫荡的落叶似的，一个劲儿朝林子那边狂奔；牧人牧犬都忙乱起来。狗咬人吼和噼啪炸响的长鞭未能阻止群羊乱窜的洪流。眨眼工夫，动作稍慢的牧犬也被羊群裹胁而去。羊阵的某一侧擦过了树林边沿之后，总算安定下来，一切恢复了正常。
——真的正常吗？
待会儿分开群一一清点，准发现少了羊。
只要草场上闹过这么一出，必定丢羊；有时丢失一只，有时两只。
这场动乱的制造者只能是那只孤狼。
利用风向瞒过狗鼻子，孤狼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羊群。它掀唇露齿对身边的羊笑笑，那些羊立即失魂落魄往伙伴中间乱窜。惊恐如同传染病，从羊群这端霎时传往那一端。孤狼便藏在羊群一侧，随心所欲地驾驭这些可怜的食草牲畜，朝着它选定的方向奔突。
最后，就在羊群与树林相挨的片刻，它向挑中的肥羊身上猛咬一口，把羊赶进树丛，迅速销声匿迹。被挤挤挨挨的羊群阻隔着，看清了这一切的牧犬也只能汪汪叫着干着急。
牧人很少见识过老狼的模样。只有两个持望远镜的，曾经在波涛翻滚般的羊脊梁上望见了时浮时沉的狼脑袋。据他们说，那狼老是在狞笑，瞧那神气，压根儿没把牧人牧犬放在眼里！
真该老狼狂的。绕着骚乱的羊群狂吠不已的牧犬很难挤到它身边去，牧人手中的棍棒石块更奈何不了它。
那么，丽莎呢？听老场长说，在丽莎寒冷的故乡，狼比这边多得多，个头更大得没法比。丽莎肯定有过斗狼的经验。
偏偏丽莎这回的表现很一般。第一次，它跟别的狗一样没能穿过羊阵；第二次，它钻了进去，眼看要接近老狼藏身之处，它竟退了出来，驱赶着它那不安分的独生狗娃儿——原来它是为了找回冒险的暴雪才钻入羊群的！
一口气把那雪白的狗崽子撵上高坡，丽莎在那儿坐下了。别的狗仍然不屈不挠地试图穿过涌动的羊群去围攻孤狼。以冷静出名的大牧犬却只守住儿子，远远朝这边观望。
它不想再做尝试，那法子准行不通。
7
先后丢了五只快要长大的良种羊，老场长也气急败坏了。他从林场借来两杆双筒猎枪，一支自己掌握，一支交给干过猎人的老曹。
两人跟着汪汪叫的牧犬，绕着羊群跑得满头大汗，没得到一次开火的机会。老狼依旧按自己的计划，在羊群擦过山林时掳走了第六只羊。两位枪手并未看清，他们是根据自行安静下来的羊阵做出这个判断的。
林子边青苔上留下的狼迹和羊蹄痕，证实了他们的判断。
“打过十年猎，我从没这么窝囊过！”老曹沮丧地跌坐在泥地上，“这东西一发现就已经混进了羊群，没法子开枪啊。又没条像样的猎狗……要不，狼一出羊群就能被盯上，不怕它飞上天去！”
众狗垂头丧气从林中踅回。利用溪水和漫过石面的山洪，老狼巧妙地掐断了自己的嗅迹，它玩的这套把戏总能奏效，骗过最灵敏的狗鼻子。
随后，丽莎也追着暴雪从树丛下跑出来。小暴雪不甘心，不时掉过头，对着老狼消失的方向咆哮。
“它一定行。”老场长指着丽莎说，“下一回，非逼它出战不可！”
“它？”老曹苦笑着摇摇头，“你们老夸它冷静，依我看哪，倒像是给野东西吓怕了，它没胆量参战，只想保护自己的崽子……”
跑累了的狗一个个吐着舌头坐下来。丽莎没坐，独自在草场和林子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小暴雪亦步亦趋追随着它，那份装出来的“严肃”引人发笑。
场长拿石块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图。鹿角状的草场，与山林突出部分相通的路口至少有七处。要是先把那些地方堵住……他把牧工们叫拢来做了一番布置。
8
“下回”就在次日。老瘦狼越来越猖狂啦。
“还带了个帮手，”老曹盯着望远镜报告，“一头小母狼！”
“大伙儿注意！”场长通过一只铁皮“喇叭”（聚声筒）下令，“两条狼钻进了3号群——所有羊群都远离3号群！”
3号羊群被孤立起来。那一群不过二百来只，虽然在两条狼驱逐下往返奔驰，却没能制造出大羊群排山倒海的气势。五条被场长点了名的狗从几个方向冲进了羊阵。
“丽莎！”场长急于甩出他的王牌。那条特别有心计的大牧犬准能在老狼最难预料的地方冒出，打它一个冷不防！
大牧犬偏偏不知去向。应声而出的是嗷嗷叫的小暴雪。它紧跟别的狗，全无畏怯地“杀”了过去。
“咋样？我说了丽莎靠不住的！”老曹说罢提枪跑下山坡，钻进3号羊群前方的林子。他要趁牧犬把狼赶出的第一时间开火，命中那个强盗。
从羊群中冲出的，却只有两条精疲力竭的牧犬，和依旧兴奋得嗷嗷叫的暴雪。
狼头在羊阵中浮了一下，狂奔的羊换了个方向。几条好不容易挤进去的牧犬霎时又给甩出了羊群，小暴雪则被淹没在羊阵中，看不分明了。
下一个路口响起了鞭炮声。再次失算的老狼只得继续驱羊向前。前方树丛中扬起的小旗又打破了它的计划。
猎枪牧犬在后面穷追。老狼已无路可退，唯有借助草场尽头的竹林逃脱。
竹林中埋伏着两支从山村借来的土猎枪。眼看老狼驱赶的羊群越来越近，两名牧工都为土枪扣上火纸[1]，准备击发。
不知老狼何以觉察到前面的危险，只见被它操纵的羊群陡然转向，直插两山之间狭窄的溪谷。
——那恰恰是老场长忽略的方向！
羊群在狭窄的谷口挤成一团。借着它们的掩护，两条狼合赶着几只羊跑向羊群最前端，眼看就要蹿入溪谷左侧的陡坡密林。
羊还傻乎乎地挤在狼后面，充当作“羊肉盾牌”，它们被紧随而来的狗咬声弄得更加不知所措了。
老曹喝退了牧犬，拼命往羊群中挤，试图穿过去。老场长再也跑不动了，拄着枪杆喘息着直摇头。
被狼赶着的几头羊沾上了树林外沿。明知无用，老曹还是冲着羊的前头开了一枪。
老狼机警地退下，这一退，竟让后续的羊阵潮水般收缩，两条狼暴露出了全身。老曹急忙端枪，却被羊冲撞得站立不稳，第二枪又打空了。等他爬上岩石让过羊群，前面溪边草滩上，只见两个灰色身影绞成一团——丽莎出战啦。
那条棕黑色的小母狼急匆匆逃向溪谷深处，汪汪咆哮着紧追在母狼身后的，竟然是永远精力过剩的半大狗娃儿暴雪。
老曹装好子弹，跟两名土枪手一起跑过去。草滩上一对一的激战已经结束，站着的是丽莎；它脚下，老狼被咬断了颈动脉，鲜血淌了一地。
见牧人赶到，丽莎轻吠一声，奔向儿子和母狼消失的方向。持土枪的牧工也跟着追去。
老曹用枪杆把老狼拨了个滚儿，总算看清了那张“笑脸”——一道显然是子弹划出的旧伤痕，从嘴角伸向左额，纠扯着皮毛，给老狼装扮出半脸狞笑……
母狼还是逃脱了，但丽莎完好无损。这冷静的杀手！老曹也打心眼儿里佩服它了。大牧犬没有按老场长的安排去“冲阵驱狼”，是因为它早侦察出老狼的新伴侣来自溪谷，所以它早早守候在这儿。即使老狼的计谋在别处得逞，最终也得跟小母狼回归溪谷。
丽莎以逸待劳，果然一举获胜——人家才真称得上老猎手呢！
9
笑面狼事件证明老场长对丽莎的评价没有夸张，大牧犬在牧场的名头更响亮了。自那以后，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没人安排丽莎干这干那，大伙儿知道，这条沉静的大狗对情报的掌握比人更全面，它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不该干的，再怎么唆使，它也不会照办。
只要丽莎在牧场上，你就放心好了！
丽莎不像别的狗那么爱叫。如果它也发出咆哮，准是发生了重大事件。比如那次母牛墨菊在草场上产崽，还有一次，两头母犊子摔下崖坡……都是丽莎报警，才使牧人闻讯从老远及时赶来，化险为夷。
谁也不敢忽视丽莎那轻易不动用的超强声带。
此时，身长超过了一米的暴雪已经成了母亲身畔形影不离的“副官”。这样大的狗娃儿还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但嗓门儿足够惊人。舍身追赶母狼之举已经让牧人们见识了它非同一般的勇猛和莽撞，而在一次与红豺的遭遇战中，这条狗儿的鲁莽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夏季是山区牧场的黄金时段，充足的阳光和雨水，使牧草在树木的每一寸间隙里蓬勃生长。牧群一上草场，就被丰富多样的鲜草拴住了脚步，这种季节放牧最省心省事。不过，随着日头升高，牛羊都得躲进大山的阴影，在山林与草地之间排成若断若续的长蛇阵，首尾相隔常达千米。
牧人守住两端，牧群中段的秩序就完全由牧犬来维持了。这一般不会出什么事。如果不是一头调皮的小母牛远离牧群遭遇上红豺的“哨兵”……
那个豺群原本只是打这儿经过。
长途行军，红豺多半会派出一头强壮的公豺傍山脊或林子的外沿行走，作为搜集情报的“眼线”，大队豺狗则专挑暗无天日的密林走，以确保行动的机密。
在高崖下昂首啃食葛藤的小母牛引起了红豺哨兵的注意。从它所处的位置，既望不见牧人，又看不到一条牧犬，因此它觉得眼前这个便宜不捡太可惜了。
嗬，喔嗬！它发出邀请。
饥饿的豹群一拥而出。哨兵报告的情报有误，小母牛不是孤独的。在它稍下点儿的地方，有一条雪白的胖狗；再往下，红豺们看到了牛群和另几条狗。不过那些狗离这儿太远，而小牛肉对它们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它们就巧妙地借一座石峰作掩护，从深草中匍匐着向母牛靠拢。
一个浅灰色的脊梁也正从下方接近母牛，那是丽莎。发现儿子独自去追赶离群小母牛，丽莎有点儿不放心。可就在它超过了暴雪绕到小母牛侧上方时，它看到母犊子身边陡然冒出一些陌生的野兽。
丽莎谨慎地站住了。它不认识红豺，却从这帮猥琐野兽的机灵和默契配合中，看出它们是一群不好对付的家伙。还没拟定好对策，它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就狂吠着冲进豺群，咬住了其中一个的脖子。红豺很少与狗为敌。不过既然狗主动进攻，它们也不必客气。豺群自行分为两拨儿，抽出几条围攻暴雪，其余的驱赶着母牛朝林中撤退。
眼看两条红豺扑上儿子的后臀，丽莎当即失去了冷静，被迫参战了。但它未能挨上儿子，就陷入了另几头红豺的包围之中。
嗷嗷！嗷！暴雪在红豺攻击下尖叫。母亲不离左右的它向来有恃无恐。可没想到今天遭遇的对手一见面就动真格的，暴雪顿时慌了手脚。丽莎担心着儿子的安全，一边吼叫报警，一边直取身材最高大的一条红豺，咬住那家伙猛力甩开。另两条豺狗已在它身后施展开了“掏后窍”的阴招，企图瞬间置它于死地。
丽莎顾不得回身应战，便腾跃而起，砸向咬住暴雪尾端的红豺。嗷！红豺被砸飞的刹那，暴雪也滚下陡坡，逃出了重围。失去目标的红豺都掉过头来，全力对付大牧犬。
数枚尖牙同时扎入臀肌。剧痛令丽莎不敢恋战，它蜷足团身，也像儿子那样顺陡坡滚下。
10
等牧人闻声赶来，红豺簇拥着小母牛已隐入密林……
这可能是丽莎早期战斗史中最为狼狈的一次记录，也是它唯一的败绩。失败的原因在于儿子的鲁莽无知。始终关注着暴雪的老曹却从中看到了希望。
他不去责罚那几条在山脚观战而没胆量增援的农家犬。能怪它们吗？未曾受过良好训练的狗习惯于“随大流”。如果丽莎母子获胜，它们兴许能追随在后呐喊冲锋。偏偏那条大牧犬也吃了败仗……
丽莎的脱身之计被牧犬们看成了逃跑，它们才一个比一个逃得更快。
丽莎太稳健、太沉静了，“随大流”的牧犬则急需一个勇猛无畏的首领，来提升它们驱逐野兽保卫牧群的战斗力。
那么，丽莎的独生子暴雪呢？
优良的血统和莽撞的性格，使暴雪有可能担此重任。但倘若一味鲁莽，容易在强敌手下吃亏乃至送命。这狗儿还需要在实践中历练，从失败中吸取些教训。
他继续留神着暴雪的成长。
暴雪斗杀毒蛇的壮举，让老曹觉得时机成熟了，狗娃儿亮出了性格的另一面。它不仅凶猛出众，而且善于针对强敌的弱点，果断出击。
尚未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暴雪体现的是一种原始素质。拥有这样的天赋，再加以调教，这条狗一定能成为牧犬之王！
而训练猛犬正是老曹的特长之一。从爷爷和父亲那儿，他学会了多少匪夷所思的驯狗秘诀啊。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数字——他们一家三代驯养的十四条猎狗中，有一半是为了救援或帮助主人，在与猛兽搏斗中送命的……
他要把暴雪也驯养成那样忠勇双全的猛犬。
注释
[1]火纸：双层纸中夹着火药，一砸就燃；用以引燃土枪膛内的硝，借硝药爆炸产生的气体射出铁砂或条状的“子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