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边角连声。
北乾大军压境,为首的乃是名将斗昆,四大先锋紧随其后,骑得是高头大马,挎得是锃亮银枪。
叫阵之时斗昆瞋目怒视,隔着城门一声断喝传出十里,振聋发聩,中气十足。安景行整合兵马,安楚一千精兵,东樾二百强将。顾萧堂特意在其中安排了段御风那二十个贴身侍卫,紧要时可保主帅一命。
城门开,兵马行;战鼓擂,朔风鸣。排山倒海,千钧一发。
北乾疆域辽阔,不同于东樾八面玲珑,善与中原武林交往,反而四面树敌,与人交恶。前齐北延至弘关之时,其有巾帼枭雄蒙娅;廖骧攻定鸾城之时,有力拔山河之奇人梼杌;于今,更得了有勇有谋、骁勇善战之斗昆。
相传此人深得名将梁准真传,潜心研习兵法十余年,复又平月氏、西猞之乱,南征安楚连下三城五关。
旁人望而生畏,安景行则不然。
梁准原是赵无绝麾下一员无名小将,后追随赵钰夺鸾城。传言神乎其神,他便真似天兵一般无所不能。可先前拜访白狼之时,安景行听得昔日百里家弟子林绛叙旧,表得多是赵钰的丰功伟绩。
夺鸾城,乃是白狼亲自率兵襄助,血战一天一夜,直杀红了眼;更曾方圆二十里内放火烧山,致使鸾城弘关一带生灵涂炭,寸草不生。个中孰真孰假已无从考证,但仅凭赵钰、梁准同前齐那不足千人的残兵败将,如何能破了鸾城的铜墙铁壁?
大漠之中,唯有白狼,能号召各路高手,为前齐死而后已。
至于梁准,无非是捡了白狼顺水人情的酒囊饭袋罢了。赵钰赴边关之前,他驻守北荒,竟要北乾三日下了七城,自祁镇退防至弘关,当真窝囊得很。
而今世殊时异,梁准早已作了古,留下个万古流芳的名声,和狐假虎威的斗昆。
安景行策马上前,恁他北乾众将如何狂妄,亦高昂着头,稳持一把三尺木鞘长剑,步步紧逼,步步留痕。俄而木鞘脱,锋芒毕露,一道白光惊破长天,旭日东升,宝剑现世。
斗昆的马倏然一抖,高仰着头长嘶一声,猛然抬了前蹄跳立闷吼,险些将背上的人摔了去。
人愚钝,畜生却机灵得很。安景行的剑单凭两眼端详瞧不出甚惊奇之处来,开刃的剑都有寒光,这并不稀奇。真正稀奇的乃是剑刃,吹毛立断,削铁如泥。
试刃,须有切肤之痛。
眼见安景行身先士卒,斗昆当然不肯示弱。缰绳一牵驱了马近前去,手持一把红缨银枪,枪首于砂石之上划出一道疮疤来。一路而来黄沙变色,是遭那银枪磨出的火光烧黑了。
他气势汹汹,安景行悠然自得。二人如是僵持许久,斗昆银枪一打横祭身前,喝道:
“请!”
他话音未落,安景行且猛挥马鞭,长剑劈到他身前,直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仰首错过一剑,回身持枪一记神龙摆尾正逼对手脊梁。
安景行料定他必回此式,就势双膝一提自马背之上旋身而起,足尖正点在枪身借了力,团身再起可就翻到了他身后。这两招一式不曾伤他半根毫毛,看似花拳绣腿,却仅听得三声惨叫,他胯下的马儿晃了两晃,扑通一声倒了地。
若非他躲得快,只怕一条腿已然给压断了。
“阁下原是屠夫出身。”
斗昆强自镇定,将银枪负在身后。此时安景行也下了马,轻拍了拍催那畜生回城去,复提了剑退上三步有余,道:
“论马上功夫,北乾无人可敌。故而才苦练了这斩马的功夫,只为在北漠断了尔等痴心妄想。”
“好!”斗昆面上不见分毫恼怒,反而生出几许棋逢对手的快意。这北关太久没有这般不怕死的人了。
人说斗昆所向披靡,却只字不提,有多少人是不战而败。
此时他两腿前后开弓,右手持枪在后直至天际,左手在前成掌托起七分斗志三分意气。
先有架势再见血,方不在两军交战之时令主将失了体面。这是战场上的规矩,安景行不懂——
他只知无锋剑出,定要收一条亡魂。
“请赐教!”
斗昆银枪一挥,接在左手,刹那之间迅疾几步上前直刺对方心口。安景行侧身避开一击,抬手以掌风控得银枪不动,复随之又退几步化开力道,方才以剑柄生生驾住人手肘,转身扬腿猛踢其右手。
银枪落地,其声铿然。
斗昆只觉右手指节发麻发软,全无痛意便陡然失了力气。他本能要退,不想安景行乘胜追击,屈膝横扫他下盘,剑顺势于身前划了半圈,继而剑锋调转割破他双膝。
剧痛袭来一时失神,再仅见得寒芒一道如日中天,是安景行的剑刃,劈进了他的头颅。
斗昆战死,北乾三千人马俱哗然。四大先锋见状亦顾不得许多,几人相顾一眼竟一齐策马而来。
安景行疾跑几步飞身而起,长剑背在身后,直至踏上最前一人马头,这才抽剑架于其颈间,手腕一起便又是一条性命。
余下三者并不退缩,走马将他围作一圈。方才斩于剑下的持刀,这三人提剑,握锤,还有一个拿一双金锏,个个凶神恶煞,瞧着却不那么机灵,皆是莽夫罢了。
安景行稳稳落地,多拜临行前月神几日悉心照料,眼下功力基本复原,应付这几人绰绰有余。但见他凭空跃起九尺来高,剑锋横扫探身而前,踏准了那用剑的右肩脱出此阵来,身形不改仅左手持剑自右侧绕向后方,刺穿了那人腰腹。
另二人见状登时顾不得甚章法,只管一并赶马近前来,铁蹄踏着一地黑血,扬着风沙。安景行拔出长剑正趁着此力飞翻过握锤的一人一马,白刃捎带割开喉管,扬腿正踢中另一人胸口,直叫他双锏齐飞口吐鲜血,摔在地上便不再动了。
剑入木鞘,锋饮鲜血。
再观五人五马十具尸首,浑身黑血,兵刃惨白。
风沙初定。
北乾三千兵马犹在,五将已殁。
“秋姑娘,北乾五虎将俱亡。昭王怕是……”
“官驿请昭王妃,言说昭王殿下阵前负伤危在旦夕。待她来,开城门,夫妻团聚。”
“是!”
夏南秋坐城门之上,朝着两军阵前的安景行望了一眼,自语道:
“雁儿,昭王的命,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