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十一月十三日,凌晨两点。
“七百克四号,纯度百分之九十……三十万蜀金,宋先生,这个价钱可不算高吧。”矮个子男人咧开嘴笑了笑,朝着对面的黑色正装身材魁梧的男子吐了口烟圈,“天使区的人可是很守信的。”
穿着正装的男子沉默了半响,揉了揉眉心,身影冷冷淡淡,隐隐透着股居于高位者的威严:“老鬼,三十万的胃口,你还想要你的儿子吗?”
“儿子当然要,不过我想,堂堂元都警署署长不会连区区三十万都拿不出来吧。”老鬼怡然自得地吸了口雪茄,“再说以您倒卖手段之高明,翻几倍都不成问题。”
果然如此——
江润偷偷地点了点头,一边把录音笔微微调了个位置以便更好地窃听。
通风管道里头的狭小空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不过这也许是因为她此时激动万分的情绪所致——她捉到了一条足以上头条引起整个元都震动的爆炸性新闻!
《元都警署署长与天使区黑老大勾结》!
《说说署长的第二重身份》!
《隐藏在官僚主义后的罪孽交易》!
《毒品——引你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她会成为《摘要》的话题人物,主编会对她刮目相看,从此前途一片光明!
江润及时稳住了自己的呼吸,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间总统套房里的两个目标人物上。其中一个,是素有黑暗国度之称的天使区的老大级人物——老鬼,他的儿子因为枪杀未成年平民被拘留在元都警署里,并面临着五十年以上的监禁。
众所周知,蜀国一向是个等级分明的国家,这种分歧现象在元都更加明显,元都——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极度奢华的不夜之城,对富人来说是天堂,对穷人来说只是无尽的地狱。穷人在这个社会上得不到尊重甚至是人身的保障,于是渐渐迁向城市的西北角,之后那里便成了贫民窟,被人称作天使区。
毒品、谋杀、军火……几十年时间过去了,天使区不再像初始那样是接纳无处可归的流浪者的避难营,而是成为各大帮派的势力据点,黑市上百分之七十五的武器从那里流出,元都的毒品交易甚至是谋杀都绝大部分与天使区的人有所牵涉。那里的孩子从不上学,而是从出生开始,就得学习如何使用枪支。
近些年甚至有些评论者说,天使区统治者的胃口正越来越大,兴许再过不久他们就要闹独立了。
与老鬼对立的便是传说中立誓要打击天使区犯罪分子的警署头头——宋年昌,那在电视上向来仪表堂堂义正言辞信誓旦旦的男人,此时正摩挲着下巴,与老鬼僵持片刻后打了个响指,命令身后的两个助手打开笔记本电脑。
宋年昌身体前倾,紧紧盯着老鬼的眼睛,音调却是猛降了几度:“让我来告诉你吧老东西,你的儿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说着电脑屏幕开始播放视频。
从江润的角度看不到那上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惨叫声,求饶声,突兀地划破这静默的夜空,几乎要把人的耳膜撕裂。
不像人类所发出。
老鬼的眼睛慢慢充满血丝,手指关节捏得劈啪作响:“你这疯子——”他猛地扑上前去便要揪住对方的衣领。
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枪支上膛声,下一刻双方保镖都亮起了枪。
“你这疯子!”老鬼显然在努力控制自己,最后抿起嘴角,一拳狠狠打在了谈判桌上,差点没将茶杯震碎,“你到底要将我儿子怎么样?!”
“别激动,我当然不会把他怎么样,不过这小子惹了条人命,自然得吃一些苦头,”宋年昌满意地耸了耸肩,“不过这苦头的程度,可就取决于你了。”
“你——”老鬼一手颤抖地指向他,气得雪茄都掉到了地上,哆嗦到最后终是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你开价多少?”
“十五万。”署长露出了实在必得的笑容。
他思索了半天,最后一拍桌子咬牙道:“好!十五万!你现在就放人,我要去接我儿子。”
“没问题。”宋年昌露出了白牙,同老鬼握了握手,“阁下也是个爽快人。”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能不爽快?!”老鬼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江润停止了录音,低下头悄悄给自己的闺蜜艾彩发短信:“快向联合调查部报案,立盾国际总统套房有毒品交易,是宋年昌和天使区的老鬼,不要找警察!”
艾彩很快就回复了过来:“天哪,你在干什么?”
“别管这么多,快点报案!”
“好了啦,已经报了。”
江润长舒一口气,现在房间里面宋年昌还在检查海洛因的纯度,不知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她已经一动不动趴着差不多快有两个小时,再加上这十一月阴嗖嗖的天气,全身都僵硬了,只觉得凉意从每个角落侵袭而来。
江润试着活动一下身子,小腿却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控制不住地撞在了金属板上。
——“哐!”
总套房里骤然一片死寂。
“什么东西?”老鬼站起身来,浑浊的黑瞳仔细地凝视着天花板,“那上面是什么鬼东西?”
宋年昌倏地冷了脸,他的手指意味不明地点着桌面,慢吞吞道:“老鬼,莫不是你对这里动了什么手脚吧?我宋年昌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动手脚?!”矮个子男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怒道,“是你派人检查这个房间有没有被监控,说动手脚也只能是你动的!”
说罢便一把抢来旁边一个西装保镖的冲锋机枪,对着天花板便是一顿疯狂的射击!
江润狼狈地在通风管道里挪动,尽管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彻底迷失了方向。
那些子弹击穿天花板的巨响让她一阵阵耳鸣,或许是她移动速度很快,或许是因为老鬼的枪法实在没有什么准头,总之江润躲过了第一轮扫射。
她爬到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估摸着已经不在总统套房上方,江润便从腰包里取出起子撬开隔板,纵身一跃便灵巧地跳了下去。
下边也是个豪华套房,里面一位漂亮姑娘松松垮垮披着浴巾正在刮腿毛,江润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一把裹起了被子尖叫起来。
“呃,”江润怔了一下,“不好意思,你继续。”
出了门,还没走几步,她便又看到了那群黑衣人,这拨人似乎是宋年昌那边的,江润不动声色的转过身,相反方向走去,动着嘴唇默默念着:“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小姐——”有人喊道。
她装作没有听到,反而加快了脚步。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江润狂奔起来,一枚子弹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定在墙中,她踢开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飞速钻了进去。
这是个小型工作间,柜子里放了满满的被单和被子,江润连忙推动着桌子椅子将门堵上,下一刻外边便传来了砸门声:“开门!快开门!”
外面的人骂骂咧咧说着威胁的话,她脑子一阵乱糟糟的,忽然想到一个月前她还是个刚通过实习期初出茅庐的小记者,主编却给了她一个重大得不可思议的任务——采访警署署长宋年昌,因为那个十五岁的男孩子在街头被杀。
“我十分遗憾,”五十四岁的署长一脸沉痛,“在元都发生任何一起这样的案件都与我脱不开干系,即使逮捕凶手,那个可怜的生命也无法回来了。”
“那今年你们对天使区的打击方针会做一些适当的调整吗?”江润问。
“没错,我们要着重减少那里对平民的伤害……”
主编对那次采访很满意。
“他在撒谎。”江润却控制不住自己急促的语气,“你看他那漠不关心的眼神——眼神骗不了人,我觉得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那也不关你的事,小侦探,你只要老老实实地把稿子写出来就行了。”主编不耐烦地将她赶出了办公室。
江润记得母亲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寻找真理——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她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只能凭一腔热血勇敢地走下去,即使最后真的头破血流。
——啪啪!
枪声骤然响起,她隐隐感觉到那子弹嵌入门板的震动感。
这下真的麻烦了。
江润忽然发现对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小的金属门,她拉开门,发现这是个垂直通道,通向第五层的洗衣房。江润拉开腰包,取出速降绳,将一端系在腰上,另一端卡在门板的一侧,她试了试牢固程度,便纵身跳进通道。
通道内十分狭小,江润身材娇小,正巧能顺利地在里面滑动。刚过了第六层,绳子便用完了,江润取下绳子,四肢艰难地卡在通道里,然后慢慢地向下滑去,最后落在了一堆衣服上。
头顶上响起猛烈的枪声,江润连滚带爬地挤出通道,刚站起来便看到几个洗衣服的女工见了鬼似的瞪着她。
“抱歉,先走了。”她在太阳穴处挥手致意,接着一溜烟冲出洗衣房。
出了洗衣房,外边是个小型宴会厅,由于时间已晚,只开了三盏安全灯,江润加快了脚步,冲向安全出口,还未在楼梯上奔跑几步,便看到有保安正在向上面走。
“什么人?大半夜的在这里——”
砰!
一声巨响回荡在楼道里,保安已经一脸错愕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眉心处有一个血洞。
江润下意识地抬起头往上看去,昏暗中还未看清什么,又一声巨响撕裂了寂静,子弹擦着她的脸颊打在了地上,伴随着火辣辣的痛,一道血痕渐渐浮在了她的脸上。江润发疯似地向下跑去,那死亡的枪响紧随其后。
不知跑了多久——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像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她跑到了底层,铁门关着,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
江润尖叫着用力捶门:“开门!”门竟应声被她推开。
这已经是酒店的负二层,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刺眼的五彩灯光不停变换闪烁——这里是夜店。
江润闪进门内,用力关上门,慌忙拿起一边的椅子将门反插住。
“你在——在干什么——”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江润神经质地回过头,看见一个步伐不稳的红头发女人皱着眉盯着她看。
“你喝醉了。”江润被她嘴里的酒气熏得退后了一步。
女人怪笑了两声,睫毛膏几乎把眼睛都粘住:“我在找厕所……你知道厕所在那里吗?”
江润刚想说不知道,身后却传来剧烈的砸门声,几秒钟后又是机枪扫射门板的声音。
“我带你去找厕所!”她连忙拉过红发女人,女人却分外不配合。
“别——别碰我——”她捂住嘴干呕了几声,“我想吐了——”
江润连拖带拽,终于把她弄进了女厕所里,刚出门就发现了那几个黑衣墨镜的保镖,她一个缩身钻回女厕所,便看见红发女正摇摇晃晃地找蹲位,江润把她塞进隔间,自己也躲了进去,然后锁上了门。
“小妞,姐姐上厕所你跟过来干什么?”女人挑起她的下巴笑嘻嘻道。
江润鼓起腮帮,挥手打开她的手指:“乖乖上你的厕所吧。”
女人倒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开始大大咧咧地解超短裤。
江润一脸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耳朵却仔细听外头的动静,那不同寻常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大概已经没什么事了。
江润缓缓舒了口气,壮着胆子打开门,厕所里的音乐声挺小的,江润俯身在水池边洗了把脸,让自己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走出厕所,下一刻便被人揪住了头发。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冰冷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
还残留着余热的枪口紧压着她的下巴,抓着她的人竟然是老鬼,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最后咂了咂嘴:“年纪小小的,胆子却这么大。”
“人抓到了?”宋年昌带着人也赶到了,警署署长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慢慢抽动了一下,“竟然是你……一个小记者,对这种事怎么如此感兴趣?”
江润狠狠地瞪着他:“我要的不是虚伪——我要真相,这是我的底线。”
“说得好,不愧是记者的决心。”宋年昌抿起嘴角,“真有职业道德。”
“这个世界上肮脏的事数都数不过来,你还妄想真相?”老鬼嘲笑道,“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说罢拎着江润扔给另一个男子:“处理干净了。”
那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一脚狠狠踢到了他的胯下,随着一声惨叫响起,江润身子灵活地如鱼般从人群中滑过,便朝群魔乱舞分外混乱的舞池中狂奔而去。
“抓住她!快抓住她!”老鬼像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样尖叫起来。
下一刻,夜店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了几声枪响,全场都安静了下来,有人小声地尖叫了一下,然后嘈杂的音乐消失了,空中只余警报声。
“这里是DFI联合调查部!有嫌疑犯混在你们之中,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许动!”一群穿着标有“DFI”墨绿色制服的特工冲进了夜店,每人手中一部进攻型手枪,警惕地指着大厅的暗处。
半个小时后,宋年昌和老鬼相继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