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给了我们自由,却又像牢笼一样囚禁着我们。
一
“咳咳咳……”
拔掉胃管,他不断大口喘着粗气,但恶心的感觉依旧翻搅着胃和整个食道。
向床边不断呕吐,吐出的却只有胃酸与唾液……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无比消瘦,接着看向四周,自己似乎身处一间简陋的病房,掀开被褥,只感觉双手仿佛不再是自己的,竟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我……在哪儿……”声音有些沙哑,也很难发出。
他用双手碰向自己的脸庞时,奇怪的触感让内心不禁凉了一大截,自己的整个脸上竟绑着厚厚的绷带?!
急忙看向四周,他想找寻能让自己看见自己的东西。
没有镜子?
他抬头看去,白色的灯光有些耀眼,接着向地面瞥去,地砖有些脏,也并不光亮。
他先是拔了手上的针管,接着去够挂在架子上的输液袋,抓住后,用滚下床的惯性将袋子拽了下来,拔掉管子,将其中的无色液体倒在地上。
借着头顶的白灯,他透过水面映出的倒影看见自己时,呆住了。
他不断地摇头,喘着粗气,仿佛看到了一个怪物般,心中不断地疑问着:他是谁?他不是我……绝不是我……
他眯起眼睛,却发现一个更可怕的事情,自己竟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了!
“呜……啊……”他不断地呻吟起来,可身体依旧使不出力气,想要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
他就这样趴在地上,过去了许久,只听到门突然被推开的声响。
转头从床下看去,只见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看下半身的装扮,似乎是医生和护士。
他被扶起,再一次躺回床上。
他不断地呜咽,想说什么。
护士凑到跟前,才勉强听出来,“我……是……谁?”
护士和医生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
医生换了输液袋,将针管再次插进他的手背。接着医生拿出一个针筒,里面装着液体,插入输液管,将液体注射进去。
刚刚还在挣扎着的他不出一分钟,便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撑开他的眼皮,医生检查了一下,对护士说:“我们得通知送他来这里的人了。”
护士点点头,随即和医生走出了病房。
“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嘿,一个好玩的地方。”
“不,我不想去。”
“来吧,一定会很有趣。”
微微睁开眼,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起了一张脸庞,想起了自己有一个哥哥,但依旧无法记起自己是谁。
突然间,他皱起眉头,因为天花板的样子和之前醒来时看到的并不一样,头顶老旧的扇叶和焦黄的灯泡明显不像医院的光景。
抬起手,依旧无力,但上面不再有针管。
他试着撑起身体,想让自己坐起来。
经过一番努力,他勉强让自己靠坐在床头,汗水沾湿了额头,在绷带的包裹下,感到很痒,这时在视线中,一个人影就坐在床边,吓了他一跳。
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却突然被紧紧攥住。
他吃惊地看着面前神情黯淡的女性。
女性露出一道淡淡的笑容,说:“你安全了。”
他有些不解,不明白女性指的是什么,而女性看起来三十出头,眼角的皱纹明显,更有些消瘦,但绝不是丑,只是有些憔悴。她是谁?是自己的母亲?看起来又太年轻,是自己的情人?又似乎太老了。
他勉强吐出一个字说:“谁?”
女性淡然地说:“记住,我是在这个世上唯一会保护你的人,也是你唯一能依靠的人。”
他越发的不解,盯着面前的女性,不住地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杀人犯。”
“什么?”
“是我拯救了你,你离开我是绝对无法活下去的。”
他的手越发颤抖,她的手越发握紧。
“你……你说我是个杀人犯?”他依旧不敢相信。
“或许一时间难以接受,但你的本性如此。”
他颤抖地问道:“我……是谁?”
“我说了,你是一个杀人犯,只有我,只有我会原谅你,只有我会保护你。”
“我有名字吗?”
“当然,杀人犯也有名字,你叫艾伦,艾伦·诺顿。”
“艾伦……”他脑中似乎想起了什么,似乎自己就是这个名字,她没有骗自己,接着问道:“那你是谁?”
“我叫克里斯蒂娜,你的妻子。”
艾伦有些不敢置信,摸着自己的额头,但那触感,又让自己想起,自己满脸包裹的绷带,再一次不解地冲面前这个自称自己妻子看去,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满脸包着绷带?”
“你的脸受了重伤。”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艾伦想大声质问,声音却依旧细小,但听得出来,他已经声嘶力竭。
“我说了,你杀了人,而且杀了很多人。”说时克里斯蒂娜的语气越发阴沉。
“我……杀了许多人?”在对方话语的刺激下,艾伦脑中闪出了许多许多片段,地面流淌着鲜血、断肢、惨叫不断回荡在脑海,可就是难以连接,难以形成一个有逻辑的完整记忆。艾伦睁大双目看着面前的克里斯蒂娜,只见她的神情冷漠,没有丝毫要遮掩这一切的感觉,艾伦再一次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难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一定记得,那满地的鲜血,那用钝器重击别人时的手感。”
克里斯蒂娜的话语让艾伦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某些片段。
艾伦捂着头,记忆似乎很遥远,但那些痛苦与自责却涌上心头,虽然无法清晰地记起,但艾伦感到眼前的女人说的都是真的!
这时,克里斯蒂娜站起身,贴近艾伦,将他轻轻搂入怀中,再一次强调道:“不用再害怕了,我是你的妻子,我会保护你,我会照顾你,直到你痊愈。”
“我……昏迷了多久?”艾伦吃力地问道。
“足够久了,久到我也不记得了。”
“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当然,我是你的妻子。”
接着,克里斯蒂娜松开艾伦,让他靠在床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说:“你需要休息。”
“水……我想喝水。”艾伦张开干裂的嘴唇,低声道。
“你没看到吗?水就在你右手边的床头柜上。”说着,克里斯蒂娜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只见整张窗户被木板封住了,只有最下面有一条缝隙透露出些许阳光,说:“这屋里的空气真是糟糕,可为了以防万一,我不得不将窗户封住。”接着克里斯蒂娜回过头看着艾伦说,“不要尝试打开它,如果你的脸被外面的人看到了,那就糟了。”
艾伦没有回答,显得有些不解。
克里斯蒂娜提高了声调问道:“如果懂的话就点点头。”
艾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随即克里斯蒂娜指了指床下,冷冷道:“我得提醒你,如果你喝了水,就会想上厕所,而尿壶,就在那下面,尽量不要尿在床上,否则这屋里的味道会更糟糕。”
艾伦盯着克里斯蒂娜,觉得对方的话语中带着某种冰冷,照顾自己这件事,似乎显得很不情愿,费力地说:“如果……我想吃东西了……该怎么叫你?”
“你还很虚弱,暂时不需要进食。”克里斯蒂娜又看了看表,冲艾伦说,“累了就睡吧。”
可艾伦觉得自己才刚醒,外面的阳光显示现在分明是白天,便说:“我不累,我还不想睡。”
“喔,你不想睡吗?可我要出门了,你知道的,我要扮演一个忙碌的家庭主妇,才能让周围的邻里不产生怀疑,我不能在这里老陪着你,在你醒之前,我已经看着你很久了。”
艾伦听着这话,突然产生了一些疑问,因为他记起来,上一次有意识的时候,自己明明身处一个酷似医院病房的环境中,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搬到这样一个地方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自称自己妻子、态度却又十分冰冷的女人。
还有如果自己真的是杀人犯,收留自己的医疗机构又是什么?自己是怎么被这个女人带出来的?
疑问实在太多,艾伦觉得现在并不是问的时候,更希望自己能回忆起一些事情,便冲克里斯蒂娜回答道:“你不用管我了,去忙你的吧。”
克里斯蒂娜点点头,走到一旁电灯的开关处,问道:“要我帮你把灯关了吗?”
艾伦摇摇头,说:“不,我希望屋里亮些。”
随即,克里斯蒂娜离开了房间,更将房门反锁住。
艾伦有些不解,但没去深究,因为他还有太多的疑问等着去寻找答案。
艾伦抬起自己的手,纤细的五指看起来并不陌生,接着又不自觉地去摸脸上的绷带,绷带之下,自己的脸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想到可怕的可能性,担忧和不安占据着艾伦的内心。
艾伦用尽力气拿起旁边桌上的水,抿了一口气,润湿喉咙,稍稍咳了咳嗓子,尝试多发几个音,发现也不那么困难了。
接着艾伦视线扫过被封住的窗户,很好奇外面的光景,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
撩开棉被,但一瞬间,艾伦被自己几乎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双腿震惊了。
接着艾伦目测了一下自己和窗户间的距离,鼓起全身的力气,将双腿挪到床边,双脚沾地。好在脚底的触觉还在,艾伦不由得感到一阵庆幸。
可当艾伦想用双腿去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时,扑通!
艾伦重重地摔倒在地,老旧的木质地板扬起土,让艾伦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双腿完全使不出力量,艾伦不由得冷笑了几声,嘲笑自己的没用。
本以为听到声响,克里斯蒂娜会赶来帮助自己,可等了很久,也没有半个人影出现。
艾伦趴在地上痛苦地笑了笑,侧身想支撑起自己,却看到床下除了尿壶之外,还有个筐,艾伦将筐拉出来,打开上面的盖子,发现里面有几张被剪碎的报纸。
从纸张的发黄程度来看,这应该是几年前的报纸,或许更久。
艾伦尝试将报纸再度拼接起来,看到报纸上打了马赛克的血腥图片时,艾伦的脑中不断闪过更加真实的画面。
艾伦喘着粗气,将拼接好的报道标题念了出来:“惨剧,贫民区孤儿院遭受残酷屠杀。”
艾伦赶紧再去翻筐,想在里面找出报道的具体内容,可惜没有。
血腥的画面不断出现在脑海,被包裹在黑袋中的断肢,床下的断脚,庭院中无数的尸骸。艾伦捂着头,不由得喃喃道:“难道她说我杀了很多人就是这则新闻?”
接着艾伦又看向窗边,鼓足力气爬了过去,用力扒住窗台边沿,跪着支撑起自己,透过缝隙向外面看去。
光秃秃的草坪,老旧的双层洋楼,锈迹斑斑的割草机就停在仓库门前,没有发现街道的标识,附近看起来像一个破败的住宅区……
突然间,一个黑发黑眼的孩子拿着玩具来到草坪上,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艾伦想要叫住他,问他些事情,但突然又觉得有这个必要吗?克里斯蒂娜会告诉自己一切吧?她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毕竟自己才刚刚醒来。
但又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不安,艾伦觉得自己必须把握住跟外界交流的机会,而对方是个孩子,更加不会有什么怀疑。
艾伦便用嘴对着窗户的缝隙说:“孩子,孩子……”
艾伦的声音非常细微,孩子似乎听到了什么,但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向四周望了望,便挠挠头,继续玩了。
艾伦知道凭现在的力气,想大声叫出声不可能,自己也不想克里斯蒂娜听见太多动静,便用手指敲了敲了窗户。
好在周围很安静,这一下孩子确定了声音的方位,走向艾伦所在的窗户前。
看到孩子走过来,艾伦的呼吸越发急促,不断地说:“对,这边,就在这边。”
被嘶哑的嗓音引导到跟前,孩子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的一双天蓝色的眼睛。
窗户正好挡住了此时艾伦可怖的面容,才没有吓到孩子。
艾伦问道:“孩子,告诉我,如今是几几年?这是什么城市?”
孩子挠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突然用蹩脚的口音冒出一句:“见到你真好。”
“什么?”艾伦皱起眉头,不知道眼前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又或许是自己的嗓音太沙哑了,对方没听清,赶忙问道,“我问你现在是几几年了?我们现在身处哪个城市?”
孩子笑了笑,看起来似懂非懂,自顾自地回答道:“我叫汤姆·张,你叫什么名字?”
“张?”艾伦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孩子是移民的后代,赶紧问道,“你不懂通用语吗?”
汤姆笑笑,挠挠头,不知该做何反应。
见鬼,居然碰到一个不懂通用语的孩子,艾伦心中不禁咒骂起来,但正当他毫无办法时,低头突然看到地上的碎报纸,便拿起一条,将碎片顺着窗户缝递给孩子说:“我想……要……一份现在的报纸,跟这种一样的纸,懂吗?”
孩子接过报纸的碎片,似懂非懂地指了指,生涩地蹦出一个词:“你要?这个?”
感觉孩子听懂了自己的话,艾伦赶紧回应道:“是的,没错!”
孩子笑了,点点头,似乎也为自己听懂了感到欣喜。
可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旁传来:“你在干什么?”
孩子转头望去。
而透过缝隙,艾伦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认得这个声音,是克里斯蒂娜!
“滚开。”克里斯蒂娜冷冷地命令道。
孩子赶紧缩起脑袋,拿着艾伦递给自己的报纸碎片,灰溜溜地离开了窗边。
紧接着,艾伦听到踩着草坪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是克里斯蒂娜过来了。
艾伦赶紧将报纸胡噜进筐里,将筐放在窗户下面的墙壁前,接着爬出去几步,一把拿起尿壶,跪在地上,将尿壶对准自己的下体,仿佛自己正在方便一样。
克里斯蒂娜站在窗边,透过门缝朝屋里望了望,看到艾伦正在用尿壶,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等了接近两分钟,艾伦松开尿壶,回头看去,窗边没了人影,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尿壶,接着将筐拉过来,和尿壶一同重新放进床下。
随后,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爬上床,艾伦感到浑身无力,便渐渐地睡去了。
猛然睁开双眼,屋里的灯不知何时已被关上,艾伦向窗户的方向瞥去,天色已暗,似乎已经入夜。
浑身仅剩的肉有些酸疼,更觉得无比疲惫,是之前用尽力气趴到窗前导致的结果?艾伦不禁这样想到,但突然之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是从楼上传来的。
脚步声……好像不是……是某种水滴的声音。
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微光,艾伦盯着天花板,想分清水滴的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