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也无所谓。”
老板回头冲白如渊笑了笑,幽亮的眸子在黑暗之中闪烁,照亮了一双已经深陷的、干涩的眼窝。
“本来要做这些事其实是很困难的,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一处白光闪下,流光溢彩的王冠虚影静静悬浮。
“至高王冠?”
“是,但不是超品仙器,而是道器,是小世界的伴生秘宝,相当于小世界的核心所在。”
“那许愿机……”
“许愿机?”老板一愣,嗤笑道:“至高王冠从来不是什么万能的许愿机,得到它的人只不过是拥有了一次挥霍小世界庞大能量的机会而已,它是这个小世界的最高权限。”
白如渊沉默不语,思索着所谓的道器与老板想做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道器每被使用一次,都会留下一道这样近乎实体的虚影,缓缓吸纳周遭的灵力,应该是都补充到本体了。灵力本质上是一种纯粹的力量,人、器、花草鸟兽都可以吸收运用,甚至是我们这些外来者,所以这虚影也能霸道地剥离靠近它的所有能量,为它所用,直到它吸收了我的魔元。”
王冠虚影缓缓旋转起来,晶莹剔透中透出一抹幽绿。
“你能掌控它?”
老板诡异地笑了笑。
“我能玷污它,从而玷污道器的本体。”
白如渊想不通其中的利害。
“至高王冠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污染,维系它运转的法则会被外来的魔元逐渐销蚀,只要有人再一次使用它,整个小世界的灵力就会疯狂逸散,所谓的至高王冠也会变成一顶破帽子,届时,不管是征服还是毁灭,都轻而易举。”
白如渊若有所思。
“这些都是长老的安排,不知道你有何感想?”
白如渊稍加迟疑,疑惑道:“长老是谁?”
“长老神游星海,能通晓过去与未来,布局万界,算无遗策,你无需知道他是谁,但既然知道了长老的安排,就应当俯首称臣。”
白如渊张了张嘴,饶是健谈如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在魔界潜修千年也不曾听说有这样一位长老,如果真的存在过,以他的实力和身份,不可能不知道,但就是毫无线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他在放彩虹屁。
“带我进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当然,本来是,现在嘛……”
老板微微一笑,收起神通,洁白晶莹的王冠虚影消失,于是两人又身处于绝对的黑暗之中。
漆黑一片中,两双深邃冰冷的眸子默默相望。
白如渊感觉身体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粘稠的污秽灵力吸附出来,不知去向,而且这感觉无法抗拒。
“不如,你跟咱说说,你是个什么来头?”
老板好笑地看着白如渊身躯四散的黑炎,微微摇头:“我的任务是绝密的,若不是你身上带着黑炎,你早就死在门外。现在,不如你自己交代一下?”
白如渊双眸微亮。
老板提着刀,慢慢走向白如渊。
“不要想着反抗,你知道这座阵法的来头吗?”
白如渊沉默。
“这是怨牢,用巨量的死灵做消耗,构成的一个绝对牢固的束缚阵法。它绑不住实体,却能将灵体死死限制,将灵体一丝一缕地剥夺殆尽,同化成为养料,最后反哺到我身上。想不想知道我哪里来的死灵?”
白如渊微微抬眸,身上却泛起一层淡淡的紫光,黑炎缭绕,气息渐微。
“我研制了一种毒物,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只要服用或者沾染,就能打通奇经八脉,强身健体,你说我是不是大功一件?”
白如渊掐指一算,身上光亮渐微,眸子却越来越冷。
“不仅能强身健体,还可以像修士一样吸纳灵力,虽然可能会不择手段。毒素会沾染全身,强行开辟出玉府,在其中凝结一颗魔核,所有吸纳的灵力都会被转化成魔元,最后输送到王冠虚影中。怎么样?是不是天才一般的主意?”
老板打了一个响指。
三十三盏殷红的烛灯从远处某一点延伸到白如渊脚边,照亮了半张白皙清丽的脸蛋,而另一半却是血肉模糊,白森森的头骨映出烛光幽然,血迹斑斑的白齿撕咬着少女的脸颊。
再往前,两具健硕的肉体横陈,赤身裸体,相互抱着对方的脖颈和肩头撕咬,不顾对方与自己血花四溅,猩红的眼神与嗜血的野兽无异。
再往前,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母亲苦苦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企图护住身下同样撕咬自己血肉的幼儿,浑然不知自己也摇摇欲坠。
再往前,即将失控的男孩奋力将少女推向那扇厚实的铁门,单薄的身躯迎向暴戾嗜血的人群,却不知身后的女孩在奋力推门无果后,无力地靠在门上,渐渐滑坐,心如死灰,诡异地笑起来,张开怀抱,而碾碎了男孩的人群很快便一拥而上,衣衫撕裂,血肉横飞。
女孩最后看了一眼白如渊,死灰一般失去光泽的眼睛流露出奇异的光彩。
奇特的能量化作游丝状,从人群之中逸散而出,萦绕着黑暗的某一处角落。
这是真正的人间炼狱、地狱作坊。
白如渊稍稍抬眸,真诚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板扛着刀,笑道:“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你这么聪明,想来也能想通前因后果,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但这与我无关。为了保密,只能麻烦你死一死了。”
只一瞬间,漆黑封闭的血肉作坊恍若暴露在烈阳之下,而老板手中的长刀便是那轮熊熊巨日,就连失去理智化为嗜血怪物的那些“人”都不敢靠近,推开压在身上的同伴或者碎尸,往角落藏去,或者龟缩在尸堆之下,微微颤抖。
“你看,我这刀揉杂了一丝道器本体的纯粹气息,克制一切邪魔外道,对你我这样的外来者更是有这难以想象的杀伤力,我这一刀下去,你可能会魂飞魄散。”
白如渊企图元神出窍,却发觉泛着血色的灵力突然变成了锁链,贯穿了他的身躯,其中更是生长出细密的肉芽,吸附着他的元神,也在吸食着李正男的血肉。
“你看,咱们是一种人,出了事都想着先跑,这叫什么?做贼心虚?错!是魔性不改!逃避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制造更多杀孽、祸害。只这一次,你必死无疑,同族相残也是魔族的本性。”
雪亮的刀面泛着圣洁的光彩,在空中挥舞,潇洒地落下,映出触目惊心的血肉作坊,映出不存人性者的恐慌,最后映出一双阴冷薄凉的眸子。
纯白的刀芒挟持着匹练刀锋,夹杂着本源气息的圣洁光芒仿佛要撕裂夜幕,斩向白如渊的侧颈,即将得手,但老板却不曾放松警惕,反而全神贯注地盯着白如渊。
出乎意料,就连李孝一都以为冷石只是为了恶心李凤生才同意帮助他们,却没想到只是不冷不淡地打着招呼。
看着旧情复燃的烟月,李孝一只觉得要坏事,先前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竟然无从下口,更让他忧虑的是,他已经看不透冷石,或者说猜不出他的真实目的了。
毒宗的代理宗主?打压李凤生的狂热爱好者?真情泛滥的伪男子?虚情假意的帮手?
不,都不是,此时站立在墙角阴影默默欣赏李凤生与烟月倾诉感情的冷石,就像一条慵懒的毒蛇盘曲在不起眼的角落,从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厅堂到突然消声,李孝一渐渐怀疑起自己的决定。
因为他离他最近,所以对那份潜伏的危险感受也分外真切,足见对方气息隐蔽之深,而之前却不曾听说毒宗冷石是一个擅长气息潜伏的人物。
他不禁发出了几日前毒宗内那个黑衣人同样发出的疑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冷石伸出手,苍白的手指暴露在苍白的阳光之下,手掌摊开,然后渐渐握成一个拳头。
他歪了歪头,咧嘴笑道:“我全都要。”
不见阴冷,但见阳光。
覆海滔天一般的刀芒轻而易举地吞噬了白如渊的身体。
那双阴冷的眸子依旧。
一道坚实如厚土、暴烈如飓风的剑气将遮天的刀芒从白如渊身前分流,狂暴的刀芒四散,粉碎了路径上的活尸或者死尸,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墙壁上。
这一斩确实非同凡响,暴走的刀芒一接触墙壁,便猛烈地爆炸开来,带着净化的意味。
满地血肉被灼热的刀芒烧成飞灰,坚实的墙壁如遇水的泥塑一般渐渐化作稀泥。
小世界在崩溃。
老板迅速恢复镇静,死死盯着白如渊,意在近身一刀,干脆利落地砍杀白如渊,然后迅速脱身。
一点紫光自白如渊的指尖迸发,迎向雪亮的长刀,同时,老板已经干瘪的身躯突然冒出几朵黑色的焰花,贪婪地舔舐他的四肢,迅速将他的肉身烧成了散作一片的黑色颗粒状晶体。
老板执意要将他所谓的秘密永远留在这里,暴喝一声,身形徒然加快,漆黑的元神挣脱了肉身,执刀来杀。
白如渊眼中幽光一闪,黑炎迅速吞噬了失去支撑的肉身。
雷霆一指堪堪阻挡了刀刃不到一息的时间,刀尖便直指白如渊的胸膛,而紫光却穿透了刀刃,穿透了老板的元神。
此时,刀尖扎入白如渊的胸膛,然后很顺畅地穿透,从他的背后钻出,刀刃迸发出银白色的火焰,内外同时灼烧着白如渊的身躯。
老板瞪大眼睛,惨笑道:“我保守了秘密,我们都会永远留在这里,所以……”
白如渊咳出一点点血沫,淡淡道:“你一定会留在这里,但我不会。”
只是一刹那,紫光大盛,老板的元神甚至来不及哀嚎,便被吞噬殆尽。
“同族相残果然是魔性。”
白如渊若有所思。
同时,他忍着银白的净化之火的灼烧,咳着血沫,一点一点地拔出捅穿自己的长刀。
当刀尖退出了白如渊的身体后,他的身体中陡然爆发出一股吞噬天地的吸力,一点一点吞食充斥着魔元与污秽灵力的渐渐支离破碎的小世界,直到周围地场景再次变化,干净、腥气重的小院再次出现在眼前时,白如渊空洞的眸子迎上一对忐忑不安的男女。
当王北辰和李南风被后院中的惊天巨响惊动,赶到现场时,他们看到了魔元缭绕、浑身散发着极致的贪婪、饥饿、污秽与暴戾气息的白如渊,没由来地想到了一个词。
魔神下凡。
屋檐之下,冷石观望着青云城上空按照某种规律聚集起来的浓厚的乌云,下意识搓起了衣角,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