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
十月下旬。
我和力王率领直隶军出城,驻扎近郊的千佛山。
一路上,偶尔还能看到几条蚯蚓钻入泥土深处越冬,躲避凛冬寒风。
而田大牛,他在安顿好家庭,随即参军幕府,已经担当卫队亲兵。他跟其余亲兵们一起扎营训练,安插大量的军旗于佛庙各处门楼牌坊,垂落张开旗面。
山林的舍利墓塔,静谧悠悠。
牌坊的虎贲大纛,威风凛凛。
...
..
千佛山。
罗汉大殿。
这里为军事办公之所,有一群随从亲兵忙碌地整理战报。
我上前,询问:“最近剿匪戡乱得如何,是否顺利?”
田大牛上前,详细地汇报军情。
“战况捷报不断。捣毁巢穴三十座,剿杀贼首一百余名,解救难民五万余口,尤以李信、罗水枪所二部围剿功最卓著。一路鏖战缴获无算,凡家具及牛羊猪等牲畜,皆馈赠给投诚良民,安置家口。”
“全军将士齐心协力,犁庭扫穴,成功地化匪徒为良民。”
“府县乡镇,治安无虞。”
我略感欣慰,琢磨一下又出言:“很好,我知道了。整编军队的事宜如何呢?”
田大牛上前,继续回言。
“李信、罗水枪此二位总兵,所部靖远军、致远军,各兵额三千,合计六千名。”
“总算战兵、野工、及匠医等随从队伍,实际人数约八千余名,军饷堪堪足用。”
“新兵大营在济宁、泺口,合计两座。各有新兵一二千名,共三四千名新兵。黄太冲正和新兵们训练整装,随时候命出征。”
“其余四镇,凡直隶军、归义军、定远军、镇远军,亦然都满装齐员。只是新兵招募不久,还需颇多时日训练才能融合。”
接下来,我大概得知各地战况,同样没什么大股巨寇了。府衙各部官吏也顺利地四处铺开,治理乡镇,传告税赋跟保甲团练。
田大牛上前,又汇报语:“还有一事。今日有群鲁商,以杜月笙、张啸林为首,请求会面。”
我没太多犹豫,答应与鲁商交谈,道:“让他们来吧。”
..
大殿内。
一群商贾进入大门,脱掉鞋子,光脚行走砖石地面,以示虔诚。
张啸林上前,首先施礼问候,接着出言:“吾等为提督带来一则好消息。登莱的维新政府,希望专注境内的维新运动,无意争霸逐鹿天下。”
啊,这群鲁商前来居然是充当说客。
我上前,好奇地道:“看来你们跟穿越者有勾结啊。你们谈判得怎么样,谈拢了吗?”
杜月笙上前,紧跟着附和。
“提督所言不错。我们确实地正在联络胶东半岛,想重开登莱港口,扩张海洋贸易。”
“若事成,预计洋舶通航至南方的淞沪口岸,于崇明、上海等县交易,抑或抵日本国的口岸交易。”
“陆海并行,陆地上亦铺设一双轨道,以木材制作,供马拉货车行走,用以转输煤炭、铁矿等货物。”
“轨道全长约五百里,分作五十段轨,每段轨长十里,货车于每段交接处中转,轮流如此。”
“从青州府的博山矿洞出发,抵达莱州的港口为终点。”
“而且,穿越总司令已经答复,接受这些条件。”
我感觉有点诧异,出问:“是穿越者们要议和停战?他们服输了?”
张啸林上前,面容堆积笑容,笑得十分灿烂,眼睛眯眯缝隙,和气地继续出语。
“维新政府希望缔结和盟,双方停止兵戈,且遵奉提督为盟主。”
“与之同时,维新政府愿意开放商路,让所有鲁商皆进入胶东半岛,彼此共同利用轨道、港口。扬帆登莱,横跨东海,至南方贸易。”
“与提督之军政府,共同促进繁荣,互助互利。”
其余商贾纷纷上前,一起施礼请求。
我虽然不信任这些恶心的穿越者,但也无意逼迫过甚,于是答应道:“好,那么就让泰山军与维新政府结盟吧。”
张啸林躬身致谢,又和善地出言请求。
“另外,吾等集合筹划从穿越者处购买军械,供商贾大众的车队保镖所用。”
“大约购买二千把火枪,包含一千把燧发火枪和一千把簧轮手铳,以及弹药之类。”
“兹事体大,枪械颇多。请将军发给护照,允许一路通行运来。”
我上前,疑惑地问:“穿越者愿意售卖火枪给你们?为什么?”
张啸林上前,解释说:“维护治安,抵御拦路盗匪而已。”
杜月笙上前,亦出语:“况且,吾等愿意为每把火枪捐输助饷白银五两,两千把枪合计捐输白银一万两。”
嗯...
我本能地感到不妥,这是穿越者在耍花样吗?
此时,商贾队伍内有一名侍从上前,脱下面罩,表露真面目。
接着,他大踏步上前,嘲讽地道:“啧啧啧,大名鼎鼎的袁思焕,堂堂一个泰山提督,居然害怕商贾手里的两千把枪!”
我定睛一看,噢,是个老熟人了。
我上前,双手叉腰,嘲讽地出言。
“梅瑙之,你这条懦弱的无能之辈。听说你被侯方域击败了,在战场上落荒而逃。”
“呵呵,你是一条蚯蚓滑走在泥土底下,能活到现在,全靠穿越者那胆小怕死的本性。没想到现在居然跑来送死,看来你真是活腻了。”
“怎么?那个所谓维新政府的穿越者们,想要找借口全面开战?所以让你第一个来送人头吗?”
刹那间,梅瑙之的脸阴云密布,变幻不测。
但很快,他又恭顺地施礼上前,应诺回道。
“大人说得对,我就是一条小蚯蚓。何必与我多计较?”
“况且我说过,杀了我一个穿越者,还有千千万万个穿越者!”
“只是这番保镖合作实乃诚心诚意,结盟亦是登莱维新之心。”
哦?
居然没有当场暴怒。
这名穿越者如此隐忍,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再回想起穿越者的战绩平平,并不值得担忧,或许刚刚多虑罢了。
我拿出一副令牌交给田大牛,并吩咐道:“拥有这块令牌,就是传令兵,负责转达我的意志。现在,带他们去跟方大智商洽火枪买卖吧。”
随后,田大牛应承遵命,带领商贾们去城内府衙详谈细节。
众人纷纷告辞,穿靴退去。
…
..
这两天,有扬推荐了一名鲁商,即是赵唯居。
他曾靠着写书赚了点名气,也许有点钱。后来有一次写书得罪了人,被仇人拿刀切了,下体受伤。
然后又开始经商,渐渐地成为了泉水城内有名的乡绅,人称老赵,爱好是收养萝莉。
我虽然觉得收养萝莉不好。
只是有扬曾经劝告,言战乱频繁,这些萝莉能被收留也算是善行。虽然赵唯居是个太监,却有一副古道热肠,好心肠之下也不会做什么恶害,真心善待萝莉,如此云云。
最终,我才放过这个太监收藏萝莉。
方大智同样引荐过此人,称呼老赵乃泉水城内,为数不多的商贾依旧忠于大明,人品足够保证。
..
佛庙。
讲经堂。
方大智携带赵唯居,进门商讨筹措过冬的御寒被服。
我上前,说:“凛冬已至,泰山军亟需采购厚实军装,包括棉衣、披风、皮帽、手套等物。”
赵唯居思索了一阵,似乎在斟酌话语,回道:“这需要需要大规模的毛皮、棉麻。就近登莱有一些毛皮存货,较为便价,大约六百多文铜钱一套冬装,买的货件数量需求大,那就八百文一套吧。”
方大智上前,接着出言:“按照惯例,兵工厂群内采购的支付,普遍以一石米麦折价白银八钱,即八百文铜钱。三万套,大约要三万石米麦,由军营就地附近的官府支付。”
我考虑一下价钱,似乎没什么不妥。很快就答应了这一笔交易,画定契约,签署姓名,加盖印章,并通知各处军营及府衙敦促此事。
我让侍从把命令送出门后,就将目光注视着赵唯居,出语。
“登莱的兽皮之商业,竟然如此兴旺昌盛,还真是挺富庶啊。”
“据我所知,齐鲁并不是资源丰富的猎场,登莱原本亦并不擅长生产毛皮。”
“值此年间,城市竟然有仓库堆积皮毛,贮存富余。为何?”
赵唯居上前,较为淡定,渐渐地回忆着说道。
“登莱富庶,全赖走私匈奴特产,由来已久,从十五年前的东江开镇一代就是如此。”
“东江岛就是皮岛,位于朝鲜国,有市集专供走私所用。有匈奴而来的商贾提供人参貂毛,卖给明朝的商人。山东而来的商贾提供布帛粟米,采购參貂。双方从而互通有无。”
“当登莱商船将參貂运回国朝,亦由登地內输,走私贸易至中土各省,登之繁富遂甲六郡。”
“每年有布匹绸缎、人参貂毛堆积在登莱港口,价值上百万两白银。它们之内,有的从朝鲜的皮岛运来,也有将被运往匈奴的东北境内。”
“至于东江海岛上的官军,只需要作为中间牙人,就能源源不断地收获白银。”
啊?
方大智上前,补充道:“此则惯例,一直到崇祯初年的袁崇焕督师禁海,才斩断这一条商路。后在皮岛查封抄没走私货物,清算人參貂皮即高达上百万捆箱。”
我上前,捏紧拳头,喝骂:“辽东军门的袁崇焕、大将祖大寿等人在宁远、锦州拼死拼活,却又有种种败类给匈奴输送货物,实在可恶。可惜我不能亲自手刃所有恶獠!”
沉默了片刻后,赵唯居上前接着出语。
“之后,匈奴就把贸易重心,换到太行省一带,许多太行省当地的商贾趁机和匈奴的贵族交好,图谋厚利贸易。”
“有见识的商贾家族会进贡礼物,以及供给良品货物甚多,因此得到匈奴酋长的赏识,家族亦受封做皇商。”
“登莱虽然没落,却也在勉力维持。当初走私得到了大批的客源门路,趁势铺张种植棉花,蓄养犬狗成风。如今,主要生产的制衣原料,是狗皮,以及棉絮布匹之类。”
我轻呵一下,说:“你还挺清楚,不错。难怪有人会称赞你。”
赵唯居面色一副淡定,老神在在,保持着从容优雅的摸样。
不过我还是略带疑惑,望向身侧的方大智,轻语:“还有一问。越买得多,就越贵?这种算法,有没有问题?”
方大智上前,轻笑一下,回道。
“这个确实。买得越多,就需要花销越多的买货钱。”
“因为本土商贾并没有足额存货,当本土存货枯竭,商贾需要从别处贩运进来。在此过程就要发生采购开销,运输开销,就要花费更大的本金才能提供货物。”
“自然而然,货物销售就需要涨价大于本金,才有盈利。若是降价低于本金,则是经营亏损,入不敷出。商贾低价卖的货物越多,就会本金亏损越严重。”
“最后,轻则出点血,找别人借些钱还能苟活一阵。重则破产倒闭,为了避开讨债而亡命天涯。”
赵唯居上前,应和着说。
“穿越者不但买得多,而且还强行压价,买得越多却给钱越少。导致大批登莱商贾破产,早已经苦不堪言。”
“近日有大批登商逃亡至青州府等地,却又见维新政府派遣使者梅瑙之到泰山军辖区内,继续拉拢其余鲁商。”
“不知所为何谋。”
我上前,略有所思,又出问:“既然登莱的商旅衰微,那这维新政府,靠什么东西来维持统治呢?”
问题一出,只看见赵唯居、方大智皆摇头无奈,似乎并不深知。
额。
我轻叹一口气,道:“吾等对登莱穿越者的了解,到底还是太少了。我们至少要派遣三十名眼线间谍潜伏,加大力度,安排一下。”
赵唯居上前,苦笑一下,说:“如若鄙人言,我也是穿越者,提督大人相信吗?”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出语:“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穿越者,又或者人人都是穿越者。”
随后,我又补充道:“差事间谍至少编制一百名。五十名出差北岸,三十名专行于胶东,二十名间谍加十条嗅犬猎狗于我军境内调查敌对间谍。”
方大智上前喊喏,随即携赵唯居离去。
…
..
十月底。
山门牌坊。
本日有一支传令塘马前来,是来自应天朝廷,由内阁与兵部组成的队伍。
我带领亲卫队迎接他们。
很快地,即有提塘官上前,高喊宣讲出言。
“兵部有令。尚书官长者,阮百子,严令前沿大军一概不准轻动,只准就地扎营。”
“天子与首辅马士英决议,先行议款,罢兵言和,停止干戈。”
“此乃天子的圣旨所言,已经传达幕府,带来给尔知悉。”
我上前,作揖行军礼,回道:“得令。”
提塘官又上前,出语:“圣上特意嘱托我等,询问阁下,可有意渡河济水?”
我上前,轻轻地笑了,回道:“当然不会出兵,我军此刻还未准备充足棉衣呢。当凛冬来临,冷冽寒风吹刮呼啸,单衣轻薄会使得士兵们冻裂伤口。”
提塘队伍听到后,也欢快地笑哈哈起来。
与提塘们又攀谈了一阵。似乎江南应天城都在盛传北疆战事,除了幕府北伐,还有市井流传登莱的穿越者都是忠勇之辈。
传令完毕,提塘官队伍就离开了。
此时,方大智从胸襟掏出一物,递送给我,说:“官长,有一份密件。是从扬州的礼贤馆送来,内存军门的密信。”
我接过这份东西,此是一个完全密封的木盒。我随手放在一边,又问:“匈奴的情报如何?有没有最新暗报。”
方大智上前,沉稳地道:“间谍汇报,匈奴于北岸征召十万民夫,正在修筑一种新型堡垒,以德州城为重中核心,多个城池互为犄角,加固防守。”
我点一下头,没多讲什么,回语:“知道了。”
方大智抱拳告辞。
但是,随后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喊:“等等!平时多去兵工厂群,留心一下火炮的铸造事宜,尤其是大仰角火炮。”
方大智应道:“是,我会多去检验。”说完,他就再次告辞,走出门坊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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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下昼的旭阳于五六点即沉没,消散无踪。
我在卧室寮房内,摆开了密件。然后拿起一把火枪,用枪托木柄砸烂了这个木盒子,取出里面的信纸。
打开阅览里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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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和必不能成。
若是议和破裂,筹划迎战。若是议和顺利,且和约既定,则到必要时刻。务必出兵侵扰匈奴境界,撕毁和约,以断绝应天内阁兼贵族们的幻想。
现今大军齐聚,刘鼎维、史龙江等部相继抵达邳州,兵马一万余,可接应济宁。
兴平军之高杰,率本部联络中州义士豪杰,合并义军数千,总共兵马两万余。沿黄河抵达归德、开封城各处,北伐中州,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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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后,我随手把密信放进灯笼烛火,让它自己燃烧殆尽。
这封密信居然是要破坏议和?这可要慎重思考。我走到卧床边,榻上墙壁有一副堪舆地图,内部彩绘有三种颜色。
黄河以北,是大片的红色,代指匈奴的境界。
位于黄河于长江之中间,一段蓝色从扬州延申往北至齐鲁,代指幕府势力。
江南,是纯粹的橙色,属于应天朝廷的核心领域。
我看着这幅地图,呆呆地发愣很久,一直到半夜三更。
站队的时刻到了?
大丈夫当尊从本心,我亦如此,会依幕府从一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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