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台讯,昨日夜晚八点三十分左右,原沧海重工厂长胡安生疑似坠楼身亡。相关案情还在进一步调查中,刑警部门大队长陈国伟表示,将会不惜一切代价查出事件的真相。根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事件与沧海重工在黄龙江的排污案件有关。
1998年2月4日,张振明
FM99.7,早间新闻。”
——我梦见了小时候,一直想要遗忘的,一直想要回想起的。
——遥远昔日的梦。
……
——星空之下,兄妹们一起仰望星星。
——这就是我记忆之中的风景。
——永远不能回想起来的昔日美梦。
“啊啊,这真是……”
——多么美好的记忆。
19█5年1█月1█日,沧█市。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天空中飘舞着雪花,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超过了好几厘米。这是自1990年以来沧海市遇到的最大一场暴风雪,气象台已经在一个星期前就发布了大雪红色预警,因此几乎每个人都已经已经早早地做好了防寒准备:富人家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厚实的衣服和暖气,穷人也已经围在了火炉边取暖。大家都已经对这场大雪做好了准防备。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空气中的冷气吸入肺部,感觉整个身体都要被冻结。有人似乎在远处吟诗,而且诗句和现在的季节实在是有些相差太大了,他四处寻找着这个连季节都搞错的冒失鬼,但是由于四下的视野算不算十分清新,因此也只能通过声音来辨识方向,若不是这种爽朗的声音,沧海市便会变得如同进入冰河时期一般的死寂。
深夜到来。
通往圆通寺的山路中看不到半条人影,只有路灯发出的光线抵抗着雪幕。
在那原本应该是灰暗,却被染得雪白的闇黑之中,他一时兴起想要去寺庙里面走走。
他并不是一个对佛教感兴趣的人,也不喜欢对那些假惺惺的和尚有什么交集,他只是喜欢安静,仅此而已。只想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城市里面留下自己活着的痕迹,并没有其他的特殊目的。
乘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在下个不停的大雪中行走。
没错,即便是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也是有所起因……
现在,他已经准备离开圆通寺,没有理会那一块伫立在寺院门口的“状元石”,而是直接沿着山路走了下去。
“嗯……”
来到山脚下的时候,途经一家便利店,那里已经关起门了,这种门面在沧海市很常见,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真正吸引他驻足不前的,是蜷缩在角落里面的那一个身影。
瘦弱、无奈、但是眼神中却透露着倔强。
“小妹妹……你……”他走了过去,弯下腰,端详着她的面容:脸上脏兮兮的,看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这一具躯体已经被冻僵了,仅有吐出的气息略带热度,一个在深夜里面垂死挣扎的人而已,没有人会注意,她的消失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
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并没有回答,估计已经是被冻得意识模糊了吧。
“我这里有刚刚在庙里面拿的馒头……虽然已经冷了,但是……至少可以填饱肚子。”
“……”
女孩还是没有说话,轻轻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抓住馒头,递到嘴边,轻轻啃了一口后,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此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帮助我?为什么?
“好吃吗?”他又说了一句,简直是完全不过脑子的话,在她眼中。
“嗯……”
“太好了,这样,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旅馆,那里的老板很好心的,他一定会收留你。哪怕今天日子再怎么艰难,也请一定要相信明天的存在。”
“不……”她开口,“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开始就拥有的,哪怕记忆也罢……”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下去,如果就这么放任她不管的话,她肯定会被冻僵的,甚至有可能死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更何况,她身上只是披着几件看起来已经完全发霉的大破口袋,这种东西可根本就不保暖啊。
——真是的,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啊。
他在心里暗骂女孩父母,同时也怨恨自己实在是没有能力帮助她。
是啊,自己有什么能力呢?对于已经和父母断绝关系的他,连自己的温饱都难以解决,有什么资格去帮助别人。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能看她就这样蜷缩着,于是,他解开自己的羽绒服,然后披在她的身上,虽然起不到什么效果,但是这么做应该就可以撑过这个夜晚了。
“谢谢……”女孩低下了头,将晕红的脸埋在胸口。
这是一件很厚实的羽绒服,温州某个厂房制作的,手艺相当完美,上面印着一个米老鼠的图案,这个图案是他特意请人帮忙缝上去的,因为这件衣服只有黑色这一个色调,远处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块移动的煤球。
就在这时,右侧的小巷子里面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真奇怪,这样的夜晚,除了自己这个神经病怎么可能还会有别人?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好的两万么……你们都是骗子!”
那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不……也许看起来比自己大一些也说不定,但是那样子瘦弱的简直就像是非洲闹饥荒时候那些根本吃不上饭的孩子。但是比起眼前的这个女孩来说,男孩的情况比她好多了。
“一万块钱就是现在的市场价,更何况,你做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违法的,犯了事情,我们都要进监狱,所以说,我这完全是在帮助你。要知道,想靠着这种方法赚钱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与男孩对话的人是几个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的中年男人,他们留着粗糙的胡茬,一把一把的将男孩从那个写着“按摩店”牌子的门店里面推出去。一个男孩的力量怎么可能去和大人比较呢?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男孩已经被推倒在雪地里。
但是即使是这样,男孩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他的手中拿着一个不算怎么大的纸袋,里面装的估计是钱吧。
“切,臭小子,想钱想疯了吧。”
那几个人根本没兴趣理会男孩,给他丢了一件衣服后,便走回去直接拉上了卷帘门。
他仔细打量着男孩的的样貌:他光着上身,胸口左下方处绑着被鲜血染红的纱布,看起来肯定不是什么高明的医生弄的。红色的鲜血染在白色的雪地上,竟然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就好似拿着画笔的抽象派画家瓦西里·康定斯基,轻轻几点墨汁,便完成了画作。
血——向来都是白色的不是么?
“……”
他和她盯着男孩,不言不语,雪花继续飘舞着,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也说不清是远处新区的探照灯亦或者是即将降落的飞机。男孩披上大衣,然后径直向着女孩跑过来,即便是刚刚对那些中年人露出尖锐的目光,但是此时此刻,男孩的脸上却洋溢着某种说不出的温暖……
“喂,我拿到钱了,走吧。”
他笑的像是在新年里面拿到年糕的孩子一样开心,这种喜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只见男孩拉住女孩的手,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一步两步的朝着盘龙镇的深处跑去。
“喂!那边是园明山,没有住宿的地方了!”
他朝着远去的身影喊道,男孩愣住了,他回过身盯着他,几秒钟后,又拉着女孩朝着反方向跑去。他们和他擦肩而过,跑到不远处的消防栓附近,又停了下来,男孩看了看女孩身上的衣服和手中的馒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又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开口。
“……”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打算率先有所行动。
——这是要说谢谢么?
他胡乱的猜测着。
男孩微微点了点头,这么做的目的尚不明确,但是至少,心意应该是已经传达到了吧。
两个人消失在了小巷的深处,远处不知是何地传来了几声狗吠,打破了他的心思,现在,他的身上只余下一件毛衣,一把伞,一条裤子。
——今天沧海市的冬天,可真是冷啊。
他在心里面感慨道。
雪不停的下,当整个世界被灰色所包围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歌颂着雪走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