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年12月█5日，时间未知，█京，北█西站附近的一间仓█
天空又黑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烂的味道，四下里响起了打鼾的声音。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也不知道自己来了这里几天，只知道再这么拖下去，他一定会后悔。
“喂，有人来了……”
周志旭没有理会在一旁作揖的他，小声提醒道。
“这是今天的饭，你们随便吃吧。”
来者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他手里拎着一桶看起来像是稀饭的东西，在每一个笼子面前的小碗里面倒上一勺子后，就会走到下一个笼子。这哪里是吃饭，这根本就是在喂猪。
“喂，说你呢，手里面拿的是什么东西？”
男人走到关他的笼子前，大声的质问。还没等他回话，男人就打开了笼子，一只手就将他抓了出来。
“锉刀？你这小东西哪来的这个，给老子说出来！”
他没有回话，男人收走锉刀后，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他捂着肚子倒了下去。男人还没有解气，又朝着他来了几脚，踢回笼子里后，方才罢休。
“你小子要倒大霉了。”周志旭说道，“所有妄图逃跑的人，会被鞭子狠狠地打。”
“我说那是随便捡到的不行吗？”
“哼，那些人才不会听你辩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知道吗？”
“……我必须去救我妹妹。”
“没用的，就算你现在逃出去，也会在外面被冻死，况且更重要的是，你妹妹估计已经被人买走了。”
“这不可能！”
“我问你，你来这里已经几天了？一个星期多了，这一个星期里面你在想方设法的逃跑哪一次不是被抓回来？或者是在行动之前就被没收作案工具？别想了，没有机会的，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更何况我们都只是一些孤儿，根本就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说着，他做了一个牛反刍的动作，周志旭怀疑自己的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他居然从口中又拿出一根细细的铁丝。看来是一直含在嘴里，才没有被发现。
“用这个东西开锁……周志旭，我们可以今天晚上就逃走。”
“没用的……没用的……我出去能去哪里？还不如就在这里待着，至少不会饿死。”
“嘁，你就这么甘愿做这些家伙的鱼肉吗？”
“你别和我嚷嚷，我们不一样，你有你要守护的人，我没有！我的心已经被杀死了。”
周志旭突然朝着他骂了一句。
“你为什么这么自私？”
“这不是自私。”他说道，“我的心死了，这就是事实。”
“……”
没有理会周志旭的牢骚，他对着笼子的锁捣腾了几下，伴随着清脆的声音，锁开了。
又是一个夜晚，又是一个人出逃，这是他来到这个地方第四次逃跑。首先是确认妹妹的位置，然后在趁人不注意溜出去，被发现一般情况下会被鞭子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大人好像对他下手没有其他人那么重。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救人要紧。
“大爷的，暖气片又坏了！赶紧叫人来修。”
顺着墙壁前进，突然有人从拐角出现，他身子一扭，躲到雪堆里面。
伸出头望了望，是刚刚打自己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他和另一个男人在雪地里面搭了个火盆，烤起了烧烤
“那个女孩今天还是没卖出去吗？”
“哪个女孩，女孩多着呢？现在很多人都喜欢买男孩了，女孩子不值钱，买回去以后还要嫁人，自己养大了送出去多不值得。”
“就是那个脑袋上有一撮白毛的那个。”
“啊，你说那个啊，肯定没有卖出去啊，这倒也很正常，毕竟很多人都把它看做不吉利的象征。”
“这可不行，不能让她在这里白吃白喝，没有价值的就扔掉好了……”
“嘁，咱们在这里吃着肉，你倒好，给他们喂稀饭。”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一会我就把那个女孩扔掉，她在哪儿？”
“好像在后面那一间仓库吧，就是放棉花的那个……你仔细找找，老大把她用链子铐起来了。”
从二人的谈话中得知妹妹的位置后，他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准备前往身后的仓库。也就在这时，他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树枝，听到声响的烧烤二人顺势看过了，发现了他站在砖墙下。
“喂，这家伙怎么出来的？”
“不知道……抓住他打一顿就老实了。”
见情况不对，他拔腿就跑，两个大人紧随其后。
现在自己绝对不能被抓住，被抓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这四次的逃跑虽然让他学会了撬锁的本事，但是没有工具也是无用之举。总而言之，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这么打算着，他朝着仓库的方向跑去。
“小兔崽子！给老子出来！”
凭借着身形矮小的优势，他钻到装有棉花的仓库里面，顺着堆叠如山的箱子爬上去。然后隐蔽到黑暗中。
“嘁，躲起来了么？”
“没关系，这里就只有这里一个出口，我守在这里，你进去找他，他逃不掉的。”
“知道了。”
满脸横肉的男人拿着一根钢筋走了进去，借助稀薄的月光，这里实在是太黑暗了，而那些堆叠的棉花又是白色的，在这种环境下面着实有些刺眼。
“小朋友……别怕……你喜欢玩躲猫猫么……”
没有一点声音，男孩应该是躲起来一动也不动吧，这样一来就难办了，最好还是第二天等天亮再来找比较好。但是一想到那样一来老大就会惩罚他，所以想了想，还是今天把事情办完，等会抓住他那他泄愤。
走着，突然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幼小身影，是个女孩。她的头上有一撮白毛，应该就是许多人讨论的那个没有人愿意买的女孩吧。女孩的左脚被链子拷住，她的双眼看不到一丝光，完完全全瘫软在地，已经丧失了抵抗力，看到这一幕，男人心中突然涌现一股罪恶感。
“没有人在这啊，甚好……甚好……”
一边说着，男人缓缓解开裤子的腰带。反正那个小鬼也没什么本事，他要是有正义感出来，也会立马被自己制服，一举两得。
“不用怕，我不会弄疼你的……”
突然，一道白光用眼前闪过，男人回头望去，只见逃跑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把消防斧，正以运动员百米加速冲刺的速度朝自己跑过来。他想要提裤子，手拿钢筋准备格挡，但还是慢了一步，消防斧的利刃深入自己的左肩，顿时鲜血直流。
“可……可恶的小鬼头……”
男人起身抓住男孩的脚，拿着钢筋朝着他小腿用力打过去，大人的力气可是远远大过小孩的，但是男孩没有采取规避，硬生生的吃下了这一击，然后再次举起消防斧，朝着男人脸上劈下去。
“噗……”
这一次，男人再也没有爬起来，消防斧估计已经把他的头盖骨劈开了，红色的鲜血伴随着某种半白色的液体如同铺在水面上的油渍散开。
“何若雪……”
“哥哥……我好饿……”
“没事了，我在呢，你等着，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说完，他再一次举起消防斧，朝着铁链劈下去，来回这么几下后，链条终于断了。但是，发出的声响吸引过来了另一个敌人。
“喂，你里面什么情况？”
没有回声，门口的男人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连忙大跨步跑进仓库，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后，整个人一哆嗦，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一个男孩而已，不必害怕。
他在心中安慰道，然后从地上捡起那一根沾满了鲜血的钢筋，开始搜寻猎物。
气温随着入夜变得越来越低，妹妹浑身发抖，极度的饥饿和极度的疲劳让她几乎丧失了最后一丝意志，但是只要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她就知道自己还活着。那个男人应该还在仓库里面，乘着这个机会逃跑吧。
“那些人……”
“嗯？”
“那些孩子，他们也很可怜啊，我们把他们救走吧。”
背上的妹妹轻声呢喃。
“这不管我们的事，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在自己没有能力自保的情况下，先照顾好自己。”
说得对，现在这个情况，随时有可能被那些大人发现从而错过逃跑的最佳时间。
——但是。
“嗯？”
周志旭望着为自己打开锁的他一脸迷茫，随后，其他人的笼子也被他用那根铁丝陆续打开——其实有许多的笼子根本就没有上锁，只不过是这些人都已经丧失了逃跑的信心，选择了命运被人主宰罢了，他们即使面对着敞开的笼子，也没有那个勇气迈开那一步。
“你要干什么？”周志旭问道，“你已经救了你的妹妹，现在还回来干什么？”
“救你啊，难道你不打算逃出去吗？”
“没用的——”周志旭指了指那些笼子，“你看看这些人，他们的双眼没有光，他们对生活失去希望，这些人，你难道打算救他们吗？即使被你救了，也只是死路一条……”
“……”
“找到了！在这里！”
大约有三四个大人出现在仓库的门口，他们手里面都拿着一根钢筋，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好像是被束缚住的饿狼。可恶，为了救这些不值得的人，白白葬送自己的前路，但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杀出去。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示意背上的妹妹紧紧抱住自己，然后握住消防斧。
“就是这个小鬼，他杀了虎哥，怎么样？我们杀了他为虎哥祭奠。”
“无所谓，反正事已至此，这两个孩子已经不值钱了，一个卖不出去，一个死活查不出血型。”
三个大人拎着钢筋就上，往后退就是深渊，他深知这一点，便拎着消防斧向前走去。
“喂，周志旭，那个家伙，以为自己是赵云么？长坂坡单挑十万曹军？”
一个男孩问道，看来是周志旭在这认识的一个朋友。这个男孩身材有些臃肿，也不知道在这种有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地方怎么吃的这么胖。
“他算个屁啊，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中指。”
“你觉得他有胜算么？”
“怎么可能有，你忘了上次陈飞？还不是照样被打残……我们看着就好了。”
周志旭说得对，他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过那四个大人，只见他手中的消防斧被一把夺走，然后，钢筋就不停打在他的身上，为了防止妹妹受伤，他将妹妹死死抱在怀中。
“妹妹……啊……”
周志旭感慨了一声，望向仓库内。
所有孩子都看着，他们双手杵在笼子的栏杆上，痴痴地望着这一切。没有人知道他们心里面在想什么？也许是恐惧被毒打的场面，也许是懊悔自己没有这样的勇气去逃跑，也许是对别人遭到毒打的幸灾乐祸……
——啊啊，母亲，那个人简直和你一模一样呢；无论是为了妹妹，还是那种坚毅的样子，都几乎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总是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工作，因为你，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但是你还是会为了我，甘愿干任何事情，甘愿为了我，把吃的都留给我。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周志旭一点也不志旭。
——志哪里旭了……在这种地方……
——以前真好，虽然家里面穷，但是，却很幸福。
——没错，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是很幸福……
他倒在地上，已经几乎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
“**崽子……去你妈的……”男人吐了口痰在他的脸上。
笼子的孩子看着这一切，双眼中荡漾着看不见的泪光。
“真是一群蝼蚁啊，麻木的人们。”周志旭感慨，“人类的痛苦并不相通，但是，有的人，老天爷为什么就不给他活下去的机会呢？”
“喂喂喂，你干嘛？不是坐在旁边看着就好了么？”刚刚的男孩一脸惊讶地望着周志旭起身，解下缠在腰间的绷带，一道深深的伤疤映入眼帘，“会死的，你会死的。”
“无所谓了，我这种人，早在很久以前心就已经被杀死了，我的人生变得毫无意义。但是有些人，他们有活下去的理由，我不能让这些人也和我一样赴死，不然的话，这个世界就实在是太残酷了。”
说罢，周志旭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筋，然后大跨步朝着他的方向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