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伊——”
一个声音响起,胡伊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位面孔十分精悍的青年。
“胡伊,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你在这个社会上,遭受了什么委屈,要记住,你还有家。”
小小的孩子朝着青年那边跑过去,那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
“家?”
“对,家。”青年半蹲,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另一只则拿着一只钢笔教女孩写字,“记住,家是你永远的避风港,家,生命开始的地方,人的一生都在回家的路上。记住,不管受到什么委屈,回到家,一切悲伤的事情都会消失。”
“但是——女孩子不是以后都要成自己的家吗?那么我还可以回来吗?”
“嗯,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只要一句话,家的大门就永远为你敞开。”
……当时还年幼的女孩,哪里听得懂大人的话呢?但女孩还是轻轻上前拥抱父亲,抬头说道:
“嗯——我知道了,爸爸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会变得坚强——”
我会变得坚强——
胡伊的脚突然使不出力气来,跌落在泥泞的道路上,城中村这种东西那个年代还没有修整完毕,到处都是这种路面。她试了试想要重新站起来,但是也没有办法像个人一样好好的站着,那些过去的回忆鲜明的出现在眼前,导致肉体已经无法顺利活动。
转身一看“胡伊”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好像是专门引导她到这里的灯塔。
——没错,对我来说,家,就是温暖的港湾。
但是胡伊的那个家已经消失了,以前的影子一点也不剩下。
胡伊诅咒自己的人生,是因为现实实在是太过于残酷,可是她因此而忘却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那是以前的家,家里面还很和平的记忆,温柔的母亲、值得夸耀的父亲,把孩子的成长放在第一位的父母。那是真的,只因为自己的堕落将其当做虚假的事实实在是太愚蠢了。
明明父母是那么的温柔。
明明前途看起来是一片光明。
但是胡伊自己却只顾着眼前,把父母当做没救的人加以隔离。无视他们求救的声音,给了他们最后的一击,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亲爱的……今天公司把我辞退了……”
“为什么?你不是承诺说这一次会很顺利的才对。”
“但是好像不能开车就不可以的样子……我没有驾照,你是知道的……可恶,要是当时考上就好了”
仿佛是幻觉一般,父母出现在了眼前,父亲抽着烟,似乎是在为工作的事情发愁,母亲则在一旁劝说。
“那么,我也去找一个工作吧,男耕女织毕竟还是不太适合我们……”
“啊不要……我承诺过,绝对不能给你和胡伊添麻烦……”
父亲的承诺,胡伊很清楚,父亲是一个善于承诺的人,无论是承诺过考一百分去迪士尼玩,还是承诺下个月还钱、承诺一定会叫上房租……都是父亲的承诺,只是那些承诺很少会做到。包括这一次,这一次,父亲没有做到承诺……
“什么,车祸?”胡伊回头,母亲站在大雨瓢泼的街道上,伞被风吹跑了,留下她一个人拿着电话,“但是我丈夫他没有驾照……伤者的情况怎么样……四十万?”
其实父亲根本就没有撞人,是那个老人自己故意要讹人,监控录像已经完完全全拍下来了,但是老人却意外心脏病去世,家属在警察局有点关系,所以胡伊一家即使有理也说不通,更重要的是,父亲的车技再好,没有驾驶证,根本就是在法律上处于劣势的一方。
“我已经说过了,开车不行,我没有驾驶证,这下子真的有苦说不出了……”父亲又抽烟。
“没事的,我已经和家里面说过了,虽然因为私奔的事情他们不待见我,但是……也答应了帮忙赔偿……没关系的,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吗?
但是,由于社会的舆论导向所致,似乎胡伊一家都成为了人们眼中的杀人犯,谩骂声传到了胡伊一家的耳朵里面,情绪激动的人在胡伊家门口涂上油漆,写满了“杀人犯”三个字,似乎有些人还是死者家属专门找人弄的,但是这一切根本就没有办法证明。
“看来……又得搬家了呢。”
“但是不管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反正大家都会说‘杀人犯给我滚出去’这种话对吧,群众的力量可是很可怕的,况且我们的户籍已经在沧海市了,不能改的……”
到处搬家的胡伊一家,从那时候起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穿梭在这个城市里面的大街小巷,但是无论他们搬到哪里,总有人找的上门来,总有人说他们是杀人犯。
“今天……胡伊和我说,她被美术社的人给赶走了,那孩子每天回来都是脏兮兮的,一定是被人给欺负了……”
“胡伊没有错……错的人是我……应该受到责罚的人是我才对。她还自己打工补贴家用,明明是个女孩子但是却像男孩一样努力,画画画的也很漂亮……胡伊和我不一样,胡伊是一个有用的人……”说着,父亲双手扶住额头,“但是,为什么我……就连一般的幸福都感觉遥不可及呢?”
根本就没有人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自己的父母也没有错……错的……仅仅是是胡伊自己而已。
——回忆——难道必须是永远的才行吗?
胡伊甩了甩头,否定了自己的观点。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可能存在永远这一说,父母的心情是真的,但是遗忘这件事情的胡伊,把真正的被害者当成了加害者逃离了。
父亲受到周遭的迫害,想工作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母亲在打工,却被一直到处说坏话,可还是忍着继续工作,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自己的女儿——胡伊,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胡伊出去打工回来后,母亲一定会等着她,虽然想要说什么,但是胡伊却视而不见,不想去听父母的声音,只是一直在逃避,自顾自的逃避。但是辛苦的人不仅仅是胡伊一个人,父母比她还要辛苦。
母亲没有交谈的对象,被父亲责骂,也只是静静的工作着,这样的人心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
——身为他们女儿的我,却一次也没有回头,哪怕只要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就不会有人会发生不幸。
“我实在是个……大傻逼……”
眼泪无法停止,只得抽泣。
无论是想要杀死父母未遂,还是杀死那几个小混混,还是因为灭生咒的缘故……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世界上错的人,仅仅是胡伊自己一个人而已,她太自私,也太主观。
明明母亲是被害者,胡伊却更加责备她,连头也不回……
“你知道为什么,在受到灭生咒的控制之后,他们还有那个能力来到这里报案么?”
“胡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是因为,即使人死了以后,他们也会凭借着自己身上仅存的一丝爱与意志,驱使着肉身完成最想要做的事情……”
眼泪已经干涸,现在的一切虽然不可思议,但是这已经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了,否则,为什么胡伊的父母在灭生咒控制下,却有能力脱离李晓凤的控制呢?有能力凭借着仅存于身体里面最后的一丝意志,希望找到自己曾经最深爱的女儿呢?
明明已经濒临离婚的父母,却因为二人都共同深爱着的女儿而选择继续生活……
可是那所爱的人,却始终从未回过头来看一眼。
“我明明——错的人是我……明明大家都很痛苦,光是自己的事情就没有余力了……我明明必须去拯救他们……拯救自己的家人才对——我却一次都没有这么做……”
之所以在哭,并不是因为悔恨而哭,是因为难过——因为自己父母已经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事实太过于沉重,胡伊才留下眼泪。
——风停了,一切幻灭。
来吧——是时候用双手,开始画出美丽的画卷了……
鹰——
在某处盘旋。
仿佛永远不会落地。
胡伊醒过来的时候,李泽渊一直站在那里。
好像是李泽渊醒来的比较早一些,他将白色的床单盖到了胡伊父母的身上,就一直站在那里,胡伊起身,将手中的铁片放在了白色的床单上——那是她最为珍视的东西,但是现在,似乎已经变得一文不值,失去了存在意义的东西,留存在身上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无聊的家伙,从小到大喜欢和大众格格不入的东西,但是即使这样,也并不代表着那些人类原本拥有的感情就可以随意的丢弃。
“胡伊……我……”
“你全都看见了么……这下子你满意了么?”
胡伊头也不回的这样说着,她一边笑着一边在等待李泽渊的责骂,因为这一切是多么的讽刺,所以要笑,即使悲伤,即使悔恨,即使滑稽,也只能笑了。但是后者却只是一脸难受的点了点头。
“……抱歉,虽然我清楚你的不幸,但是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话,没错,一个人只能够自己了解自己的痛苦,别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去了解,也没有权力去评论。
“因为出生在幸福的家庭、幸福的成长,所以,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胡伊要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李泽渊的人格了,在她看来,这个李泽渊实在是有些烂好人过头,但是对于胡伊来说,在目睹了自己的人生后,现在任何安慰的话都只是谎言。虽然胡伊讨厌别人的同情,但是也知道拒绝别人同情的代价,而最后那种代价会变成另一种方法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只是李泽渊没有那种讨人厌的感觉罢了。
“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么还不赶快闭嘴……”
“可是这种话也必须说出来才对吧,伤不是要你去忍耐的东西,痛是要说出来的……虽然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但是一个人如果什么感情都不剩下的话——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如果你打算轻视自己的生命,那绝对是错误的……无论再怎么正当、再怎么了不起,选择死亡都是愚昧的。不管有多没出息、有多错误,我们大抵必须为了纠正那些错误而活下去,我们必须活下去,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的结果。”
在月光的照耀下,少年这么说着。
比起任何事情,自己都是最重要的。
即使欺骗别人也要守护的,就是胡伊自己的命。
不虚假,不带有任何的修饰,最为真实的本性。
如果认为连守护自己都是丑陋的话,那一定是因为自己软弱的缘故。
“如果一个人起不来的话,要我拉你一把吗?”
李泽渊朝蹲在地上的胡伊说道。
“不……让我安静一下……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