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27日上海市黄浦区上海大剧院
出门的时候,我让胡安借走了胡昊东的手机,因为考虑到那个林俊生有可能会打电话过来,可是我和胡安赶到大剧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林俊生了,因为他穿着的衣服实在是有些太显眼了——那是一件玫红色的羽绒服,今天的上海天空中仍旧没有太阳,灰蒙蒙的环境和那件衣服形成了很大的色差,想不让人发现都困难。
相比之下,胡安穿着的破旧秋衣显得就有些寒酸了,为了保暖我还特意提醒她在里面加一件毛衣,但是她却说穿毛衣纯属多此一举;最后还是因为怕她感冒,要挟着让她把毛衣穿上,胡安是青春期到了么,天天和我闹别扭。
“喂,胡安,我在这里!”
林俊生也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他站在写着“上海大剧院”的白色大理石下朝我们招手。不过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到箫桐的影子,估计她躲在某个地方观察着这一切吧,希望她的计划不要出什么差池——我突然开始有些可怜林俊生了,因为想到要欺骗别人的感情;不过按照箫桐的说法,林俊生是那种同时又好多个女朋友的人,所以这也算是还债。
“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刚准备打电话给你你就出现了,歌剧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歌剧的名字是什么?”胡安在那本上世纪的笔记本上写道,这个本子是李泽渊送的——嗯,看来胡安有让男孩送她笔记本的冲动。
“我看看啊——王尔德的著名歌剧,《莎乐美》。”
王尔德……好像是在历史上还算有名的家伙。
莎乐美的故事最早记载于《圣经·新约》中的《马太福音》,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我曾经从老师的口中听过这个故事,它讲述了莎乐美听从母亲希罗底的指使,在为希律王跳舞后,要求以施洗者约翰的头颅为奖赏。王尔德的《莎乐美》虽然是采用了《圣经》中莎乐美故事的框架,但是作者彻底改变了故事的原意,融入了自己的情感——所以说,无论是歌剧、小说、还是音乐,在作者进行二次创作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间的加入自己的主观概念。
莎乐美是希罗底的女儿,希律王的继女。其母因施洗约翰指责她通奸,阻止希律王娶她为妻,而对施洗者约翰怀恨在心。遂将莎乐美作为其复仇工具,指示她以跳舞取悦希律王,以换取圣人的人头。不久,希律王难以控制他的感情,对继女莎乐美产生迷恋。而莎乐美自己对圣人施洗约翰的爱被遭到拒绝后,因爱生恨,在为希律王跳七重纱舞时乘机索要圣人的首级,最后亲吻其头颅。最后,莎乐美得到了与圣人相同的命运,被处以死刑。
想到这里,我不禁偷笑,西方的这些故事,总是喜欢以一个关系混乱家庭为背景,然后去表达那些所谓的美。我之前说过,在古希腊戏剧中,若一个君王被生了下来,首先人民记住的永远不是他的名字,而是诸如“某某某王的儿子”或者“某某某之光”、“某某某派来的救赎者”这样的称呼——我只是个穷酸的音乐家,不懂那些艺术,所以对这些古怪的表现手法嗤之以鼻。
可是我突然又想到了胡安,该说是作品的灵感是想象出来的?还是真正源自于生活?
——我觉得可能二者都有,突然有写歌的冲动,等回去找胡昊东要几张纸吧。
剧院很大,除了最下方观众席意外,加上上方的看台足以容纳上千人进行观看,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现代人对于歌剧的喜好有所减少、亦或者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剧场根本就没有坐满。门口有两个站着抽烟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倒卖票的黄牛,因为来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他们只能将那些拿到手的票低价卖出去,或者根本卖不出去。
首先要说明,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林俊生居然会喜欢歌剧这种东西,其次是我对歌剧根本不感兴趣,尤其是前半段,一群人站在舞台上念诵诗文,活脱脱的像是个假文艺青年在卖弄自己无聊的字句——所以在开场后,我便找了个没人的椅子躺着睡了一小会,胡安如果有什么动静的话符文之力会察觉到,所以也不用担心因为睡过不小心将他丢了。
“音乐家——别睡了,已经快要结束了——”
“是么……不好意思胡安,实在是有些累最近。”
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待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舞台上站满了人,负责扮演希律王的演员正坐在舞台的中央,灯光从身后洒在站在他身前的莎乐美身上;突然,舞台两侧的造雪机突然喷射出白色的人造雪,我记得在原剧本里面是没有这一幕的,是主创人员有轻微的修改,还是机器坏了?
——陛下呀,陛下,命令您的士兵,将约翰的头带来给我。
一只巨大的黑色手臂,处刑人的手臂,从水牢下伸出来,提着银色的盘子,里头装着约翰的头。莎乐美立刻抓着它。希律王用他的外衣盖住他的脸。希罗底得意地摇着羽扇。拿撒勒人跪在地上开始祈祷。
——啊!你总算要承受我吻你的嘴了,约翰。好!我现在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齿,如同咬着水果一般地吻你。是的,我现在要吻你的嘴,约翰。我说过的;我是不是说过呢?我说过。啊,我现在要吻你……但为何你不看着我,约翰?你那双令人胆寒的眼睛,充满愤怒与轻蔑的双眼,现在却紧闭着。你为何要闭着眼睛呢?睁开眼睛吧!扬起你的眼盖,约翰!为何你不看着我?难道你怕我吗,约翰,所以你才不敢看着我?还有你的舌头,像是四处喷洒毒液的红蛇,现在不再动了,再也不说话了,约翰,那条向我吐出怨恶的猩红毒蛇。
就算是摆在现代,我也一样接受不了这种令人感到浑身不自在的台词,更何况是中世纪西方社会中那些喜欢装高雅的贵族,我有些后悔没有阻止胡安来看这场歌剧,因为有些东西实在是表现得有些露骨。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剧组的演员表演得确实很到位,此时此刻的莎乐美,像是得到了珍贵之物一般地捧着那颗头颅,在舞台灯光下像是跪拜的圣人。然后我突然想到了那些在东方明珠遇到的怪物,在我和胡安使用符文之力的时候,怪物们都朝着巨龙的尸骸做出作揖的动作,虽然当时我不太相信那些东西的神经细胞有这样的能力,可是……
——我……我爱你,约翰,我爱你。噢,我多么地爱着你呀!我爱你,约翰,我只爱你……我希求你的美丽;我渴望你的身体;无论美酒与鲜果,都不能满足我的需要。我现在该怎么做呢,约翰?洪水与海洋都无法浇熄我的热情。我是个公主,而妳却蔑视我。我是个处女,而你却夺走我的纯洁。我是贞洁的,而你却点燃我的血液……啊!啊!为何你不看着我,约翰?如果你看着我,你就会爱上我。很好,我知道你会爱上我,爱情的神秘,远远超越死亡的神秘,人们应该只要考虑爱情。
——她是只野兽,妳的女儿,她完全是只野兽。事实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犯罪。我确信那是一件反对未知神的犯罪。
——我同意我女儿的行为。现在,我愿意待在这里了。
——啊!这个乱伦的妻子!来吧!我不愿意待在这儿。来,我告诉妳。将会有可怕的不幸即将来临。熄灭火光。我再也看不下去。我再也承受不住眼前所见到的一切。熄灭火把!遮住月亮!遮住星星!让我们躲到宫里去,希罗底。我开始感到害怕。
奴隶熄灭火把,众星消失;一抹乌云飘至月亮之前,完全掩盖月色。舞台灯光消失,四下陷入一片黑暗,国王开始爬上阶梯。
紧接着,最后一束灯光打在了莎乐美的身上。
——啊!我吻了你的嘴,约翰,我终于吻了你的嘴。你唇上的味道相当苦。难道是血的滋味吗?……或许那是爱情的滋味……他们说爱情的滋味相当苦……但那又怎样?那又怎么?我终于吻了你的嘴,约翰。
一道月光透射出来,莎乐美沐浴在银色光线之中。
希律王转过身来望向莎乐美怒目圆睁:杀了这个女人!
士兵们举起盾牌,渐渐向前压挤着莎乐美,希罗底之女,犹太王国的公主。
随着血液迸溅的声音,红色的幕布遮住舞台,最后,剧场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歌剧团的成员逐一上台,然后对着台下的观众弯腰鞠躬——像是浪潮一般的掌声充斥了整个大厅,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听久了反而会觉得有些刺耳。
“胡安……感觉怎么样?”
“谢谢你,林俊生……”胡安像是乖乖女一般地回答,也不知道她这样是不是装出来的,如果真的是装出来的,那样装的太像了,我作为一个啥也不会干的灵魂和她在一起快十年了,她是什么性格我还不知道么?
——我确实不知道。
待人潮退去后,我们才从剧院里面出来,《莎乐美》的总时长是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上海市已经进入了黄昏时刻,残阳穿过高楼之间的缝隙照射到剧院门口的广场上,但又很快消失在的钢筋水泥的后面,顿时四周陷入昏暗,这让冬天的寒意更加彻骨。
“胡安,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林俊生突然神神秘秘的从兜住拿出一个纸团,将其缓缓打开,里面包着一块勾玉。
“这是?”
“送你的见面礼物——然后……”
“这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吧,我不能接受这个贵重的东西,如果说是那些精品店卖的五块钱手环的话还可以……”
“说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觉得送人礼物要有和那个人相配的等价物才行。”
油嘴滑舌的林俊生……
这个勾玉可不是普通的勾玉,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可是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最重要的是,在林俊生掏出这块勾玉的时候,我亲眼看见有流动的符文之力朝着这里汇聚。这应该是某个奥术师的法器,因为某种原因到了林俊生的手里,如果被盘古议会知道了这种东西的存在,他们估计会不计一切代价将其收于自己的手中。
符文之力,就是奥术师世界中最为宝贵的资源。
“胡安……这东西,你不能拿,你也感受到这东西的不对劲了吧,如果被盘古议会知道……”
“我明白音乐家……”
胡安终于听了一次我的话,她拒绝了林俊生的好意,当然这种拒绝包含着两个意思。还有就是箫桐,从歌剧开始前我就没有见过她的人影,不知道她又躲在什么地方看着这一切吧。
“胡安——我……我……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北京么?”
“北京?”胡安在本子上写道。
“对……现在不是都流行北漂么?在我父亲去世后,我一直在寻找能够给母亲安顿的地方,如果我能够在北京找到工作的话,我的母亲也能够在那边有安稳的生活。可是我的母亲不同意,因为他说如果我没有另一半的话,她是不会去北京的。”
“我不明白……”
“很多女生都以为我是个感情泛滥的无赖——可是我只是想要找到那个我真正爱的人,现在我找到了,就是你,胡安——有了你,我的世界仿佛真的光明了一样。”
虽然我提前给胡安打过预防针,毕竟预料到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可是因为这家伙第一次被人告白,所以还是有些手忙脚乱——即使这一切都是因为箫桐那个荒唐的计划。我不禁感慨,人生真的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变化。
“可是……我只是一个卖唱的,经常要面临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
“啊,这不要紧的,在北京有好多的乐队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到那里工资待遇一定会很棒的。虽然乐队这块我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些搞艺术的,应该会我这种普通人有钱吧。”
嘁——无稽之谈,这个世界上有钱的人永远是资本家,这一点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胡安……是箫桐,她在女厕所那里和我们招手。”
我示意胡安朝着场馆二楼看去,箫桐拿着手机对我们招手,她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们过去吧,虽然这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既然答应了别人的要求,就要这么做下去;况且这种事情做完还有五百块钱拿呢。
“抱歉,林俊生,能不能在这里等我一会呢?我想去上厕所。”
“嗯嗯,没问题,我就在这里等,等多久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