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31日上海黄浦区南京路附近
“霜……”
“什么?”
“窗子上面结了一层很厚的霜——”
年末的清晨,胡安刚刚从梦乡中醒来,她先是呼唤我,然后又指着窗子说出她所见到的一切。可是即便这样,她见到的也未曾是真实——窗子上的并不是霜,而是厚厚的积雪。关于为什么有积雪这一点,估计是昨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
雪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停止了,盘古议会的收音机频道也没有任何消息,所以目前为止仍旧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特的厄尔尼诺现象。
“爸,你今天还去工地么?”
“工地?当然去了,不去工地哪来的钱吃饭啊——不说了,我准备出发了,今天玩起了十分钟,估计会迟到。”
胡昊东比胡安起得早,洗漱完毕后就穿上蓝色的工装出了门,整个房间就余下胡安,还有我这个即使不用睡觉也精神飒爽的疯子。自从上次的地铁站黑烟事件后,我和胡安就基本上没有出过门,原因很简单,这样的天气即便出去卖唱也赚不了钱;再加上有盘古议会给的一点经济支持,日子勉强过得下去,所以这几天要么就是在家里看电视练琴,要么就是聊天——我们聊过很多的话题,像是以后会过什么样子的日子啊,包括以后我会不会和她一直在一起之类的。
这种事情想想都知道,我肯定会用那种所谓“善意的谎言”将胡安这种屁事不懂的小女孩敷衍过去,虽然我不是我的本意,可是这已经是我能够想出来让她快乐的最好方法了。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能和胡安有这样的关系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是灵魂奥术师,我是个附身的灵魂,仅此而已——有时候我希望我们能够以另一种方法见面。
“盘古议会——这几天都没有什么消息呢。”
“盘古议会?他们有啥消息和你有关么?”
胡安打开阳台的门,确认了那是雪后问了我一个问题,而我只是随意的回答。
“没……只是问一下罢了。”
她好像对我这种散漫的态度有些不满,扭过头去玩弄着盘古议会发给她的手机——一台米灰色的小灵通,功能仅限于接收短信和打电话这两个功能而已;当然如果胡安愿意的话,还可以玩一下自带的小游戏,比如“贪吃蛇”或者“建房子”这种。
可是此时的她好像对这部手机的兴趣很大,因为对她来说这毕竟是一个新鲜事物,人总是会对新鲜而且不危险的东西好奇——这是好事,对生活的好奇是生活中能够幸福的催化剂;可是对我这种心已经死掉的人,我很难会对某种事情产生强烈的冲动。
“电话……”
“谁打来的?”
“不知道……没有来电显示。”
“好像来电显示需要交话费的……真是麻烦。”
这家伙趴在沙发上,出于好奇我也趴在她的身边,在这么近的距离,我能够明显感觉到她那一颗炙热的心脏在跳动——我是个死去的人,对这种东西的感知力肯定比活着的人要强烈。我记不得我上次对另一个人产生这种莫名的冲动是啥时候了,或者在我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盘古议会人事部的电话,说是我有一个拖欠的任务一直没有上报。”
“哦?指的应该是箫桐的那个事情吧,等会去一趟老场坊不就好了。”确认来电者的身份后,我重新起身,坐在窗子边,准备继续拿起纸笔写歌。这两样东西是胡昊东提供的,写的歌是一首钢琴曲,当然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做成吉他谱,现在已经写了一半,就差那么一点——可是灵感这种东西,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谱子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胡安之前问过我生前都有过什么作品,我没有回答她,一来是因为如果我告诉她的话,他就知道我是谁了;而来是因为,我写的那些曲子,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任何的价值。我个人是十分喜欢钢琴和吉他这两种乐器的,小提琴只是其次,可胡安偏爱小提琴,所以我教她小提琴的时间比其他两种乐器都多。
当然了,我会的乐器不单单只有这三种,盘古赋予我符文之力的能力就是能够通晓世界上所哟的乐器,这种奇葩的能力让我不禁想,那些世界上著名的音乐家,是否也有利用符文之力摸索出乐章?如果不是的话,对于那些天才一般的人来说,那我便只能嫉妒,相比起莫扎特或者肖邦,我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卒子。
“我们现在就过去吧,事情早解决一件是一件。别管你的乐谱了,就算你再怎么想,也不会马上写出来的。”
话糙理不糙,而且我写乐谱的意义也不明确,出去转悠一下说不定就会有灵感了。
“那听你的……出门记得多穿几件衣服。”
“知道了,说不定李泽渊也会在分部。”
“怎么?那个颓废的老男人有什么值得你关注的?”
“我觉得那个人挺有意思的,虽然表面上一副唾弃这唾弃那的,可是和别人聊起天来的时候,却总会不经意间的将自己原本的心态展露出来。”
“哈——你知道心态这个名词的意思么?”
“我懂得东西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哦。”
胡安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转过身换衣服去了。都说男女在这种问题上都授受不亲,趁着这段时间,我一个人来到阳台上,扒开厚厚的积雪,望着因为楼房遮蔽的原因,只有不到一百平米的天空,雪花还在飞舞着,落在黑色的电线上,距离楼房不远处的变压箱发出不悦的声音——应该不会出危险吧,大雪压垮电线的新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们坐公交车来到了老场坊。街道上的行人比前几天更加稀少了,积雪盖住了灌木丛,有穿着黄马甲的人在街道上扫雪,时不时的撒盐化雪;公交车里的电视机播报天气,室外气温是三度,可是我觉得应该是虚高。就像前几日盘古议会的电台说“冷空气很快就会过去”一样,都是骗人的鬼话。
这些代行者们的日子过得其实也挺惨,坐在办公室里面的文职人员要忍受着二十几个人用一台油酊的痛苦,顶着冰如铁的手在电脑前打字和处理文件;而那些负责巡视街道的代行者,只能在兜里面揣着一个热水袋,或者全身贴满暖宝宝,站在凌冽的寒风中穿着盘古议会规定的中山装或列宁装巡视。我听说有人好像在研究如何让人保持恒温的奥术,不过这种东西在这个冬天应该是不会出现,毕竟一个奥术的研制需要经过一套复杂的流程,如申请凭证、证明效果以及不会产生副作用、符文之力需求和奥术评级考核等……这些程序做完都已经到夏天了。
“你好,我来查一下之前说的任务上报问题。”胡安来到办证大厅,在一个窗口坐下咨询问题。
“好的,我帮你查一下,请出示奥术师资格证。”
将蓝白色的卡片递给这名看起来有些肥胖的中年奥术师,我开始端详周围的一切:门口的日光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了,从进门开始就像是被异性吸引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大厅中间的等待区域是一排排座位,那里坐着几个不像是代行者的奥术师,他们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阴沉着脸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在那里坐着。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一个人的时候如果放声大笑,别人只会把你当成一个神经病。
紧接着,我又出门看了看,东方明珠……巨龙还挂在那里,可能因为龙这种东西原本就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幻想种,所以吕妍总管或者是内阁的那群人才不敢轻举妄动?我不知道,那些大人物的心思我们这种小市民就不要胡乱揣测了。世间万物莫不有其破绽。不仅是人类,空气也好意志也好,就连时间也是,存在着开始的话也必然会存在着结束。不过话说回来,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龙的尸体居然没有发臭,这倒是挺稀奇的,否则按照我原本的猜测,一个星期之内陆家嘴附近一定会臭气熏天。
“对使用使徒奥术控制人类的奥术师进行批评教育和罚款事项——触犯者的名字是箫桐对吗?”男性奥术师一边喝着枸杞红茶,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胡安。
“对,前几天我还遇到过她,说已经把罚款交过,也保证以后不会做这种事情。”
胡安拿着笔记本写,我现在能够设身处地的考虑那些社会残障人士的痛苦了——无关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胡安发出声音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弄到那个方法。
“保证……保证这种东西靠得住么……”奥术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电脑前翻看着资料,“这个叫箫桐的奥术师根本就没有交过罚款,奥术师评级这么低,罚款也不交,以后找工作有她好看的。”
“没交过?这是怎么回事?”胡安有些惊讶的问道。
“系统是不会说谎的,这东西是一堆0和1组成的机器;不像人,人可是会说谎的。”
“哦,谢谢——”
离开窗口,我和胡安两个人百思不得其解,前些日子在黑烟事件中遇到了箫桐,她说已经交过了罚款——按照现有的证据推断,她一定说了谎,可是她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谎?
“音乐家……现在怎么办?BIOS系统如果一直显示没有完成的话,我就没办法接其他的任务。”
“胡安你不用担心……我想想看……现在看来只能想办法找到箫桐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
“你还记得她家在哪里吗?”
“当然了,我这个人除了擅长音乐以外就是记忆力很棒,她家是在平南路对吧。”
“是吴中路……下一秒脸就被打的啪啪响。”
“咦?是么?可我记得……”
我想起来了,从箫桐的那间房子可以看到一座立交桥,她家是住在徐汇区的周边——可是我确信自己没有记错……对不起……人是要懂得承认自己的错误的,我不是完人,胡安也不是。我可能有些时候过于真的把自己当做胡安的人生导师了……可是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是……我总有一天要离开她,而她也必须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明白这一切。
“坐地铁去吧,徐汇区……老远的地方,希望盘古议会没有将地铁给封锁起来。”
“你怎么了音乐家?我说错什么了么?”她好像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思,只是瞪大眼睛面朝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没……什么也没有——”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却又忽然笑了,这就是传说中“幸福”的微笑么?只是因为和胡安在一起,这些无聊的、琐碎的对话,就能够“幸福”的笑出来么?这怎么可能,幸福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东西……
想到以后有可能的分别,我的笑容仅仅出现一秒就消失了,只有我不在她身边的那天,那胡安才能够获得幸福——我这个吮吸生命的灵魂是绝对不能够一直留在她身边,否则的话,她只会死得比普通人快。人生可是很短的,虽然说因为社会的发展人类得以延长寿命,可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我不能为了一己的想法而占据胡安的念头。
而这个想法,也是绝对不能够和她提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