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阳光再一次刺入竹林,晃到洪都的眼睛时,他只是撇了下头避过。虽然光斑还停留在脸上,带给他一丝微不足道的温度。
每当这时,他便会看向那座木屋,因为木屋的主人通常,都会在这时出现在他的眼前,作息非常的规律。
果然,木屋粗陋简易的门,随着短促细微的吱呀声应声而开,一袭黑衣的少年逆着朝阳而立,淡淡的影子正好不偏不倚的笼罩着他。
早晨互相看一眼,这成了两人的特殊习惯。但是今天,出乎洪都的意料,秦高阳一反常态的来到他的身边,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席地而坐,与他说起了话,从自己的姓名开始,一点点的说给他听。
“你叫穆青。我呢,姓秦,叫秦高阳。”秦高阳仿佛是在对着自己眼前的空气自说自话,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洪都听。
“一年前,我是个注定要指着老天吃饭的泥腿子,至少本应该是这样。之后,却糊里糊涂成了一家客栈迎来送往的小二。最后,如你所见,我拜了师,做了恩师的弟子,成了你现在见到的样子……”秦高阳面露回忆,静静地说着。
一旁洪都虽不解其意,但同样静静地听着。他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少年郎的名字,秦高阳。也知道了他原本是个农人,做过小二,现在学了武。
可他依旧不明白秦高阳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自从那天在码头碰见那两个人起,就已经知道多半是以前的仇家找上了自己。这样的事他习以为常,混迹江湖谁还没一个半个的仇家,特别是自己这般用钱去衡量人命的营生。
“那……你是我哪路仇家?”洪都比秦高阳痛快了很多,只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有个姓秦的仇家。
“嗯,戈壁深处,段将军冢。你可记起否?”不等洪都回答,秦高阳起身离开进了木屋。
“难道是裴闻山,没道理啊……”洪都独自嘀咕着。
不多时,秦高阳端着食物到了面前。洪都一看,乐了,竟全是肉食,没半点素菜。不由开口嬉笑道:“嚯,这早上一餐挺好,老子一辈子旁的不爱吃,偏就喜欢吃肉。”
一低头,用嘴叼起一块吃得满脸油光,一边还摇头晃脑,将妨碍自己的窝棚一样纠缠在一起的长发甩开。
短短时日,洪都再也不复当初第一次去福寿庄时注意自己着装的儒雅形象,如今血渍泥土,食物残渣早已将一身锦衣华服抹的面目全非。全身都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就是乞丐都要躲远着点。
秦高阳看见洪都吃肉,脸色有些不好看。喉结上下滑动着,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洪都虽说如今残废,变成了阶下囚,但是人生的阅历还在,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自然不是秦高阳可比。
这点动作表情一丝不漏的让他尽收眼底,“怎么,你不吃肉?”洪都慢条斯理的将嘴里的食物眼下,奇怪的问了一句。
压抑着胃部强烈的翻滚,秦高阳紧锁眉头回答的异常简短:“以前吃。”说完快速逃进了屋。
在屋外,洪都清晰的听见了里面传出一阵阵呕吐声。“喂,你还让我怎么吃?”洪都气愤的吐了嘴里的东西,将碗一撇扔出去老远。
“爱吃不吃。”,当时屋里冲出这么一句。
好不容易,秦高阳的胃终于好受了了些,顾不得将这些污秽之物清理掉,伸手抓起蒲团上的一个小挎包,样式就跟孙明堂带的那个差不多,只不过他的是淡青色的。
拿上小包,就开始往里面装些东西,像是香烛,阴钱,匕首什么的,一概全装上,之后还去灶间拿了好多的糖带上,也不知道打算要干些什么。
秦高阳带着这些东西来到了驴棚,驴棚里有一架两轮的小板车,顺手将包挂在棚顶悬下的木钩上,为驴套起车来。
洪都一直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
而这时,伊泰带着晏殊两人租了辆马车,已经能看见前面属于竹林的那一抹绿色了。
“走吧。”秦高阳牵着驴车行至洪都面前停下,一把抓拽起他,从身后抽出绳子,一头绑在洪都的双手上,一头绑在驴车上系紧。
“你要做什么?”洪都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怕你跑了。”
秦高阳伸手从板车的小包里摸出匕首,不等秦高阳转过身来,看见那一闪而逝的寒光,洪都下意识的就想往后躲。
奈何双脚早已被捆上,“嘭”的一声,身体只能不受控制的仰面倒在地上。
秦高阳拿着匕首蹲下,将洪都脚腕上的绳子割断。不管他,自己上了只能坐一人的驴车。
“洪都,走了。”秦高阳轻轻拍了拍拉车的驴,“叮铃”“叮铃”响起一串有节奏的铃铛声。
洪都听得秦高阳的话,发现自己手上的绳子正随着铃铛的响声不断的被拉紧。
知道秦高阳不会等自己,忙不迭的爬起来跟着驴车走,索性驴车的速度并不快。
秦高阳坐着驴车,后面跟着洪都这条尾巴,就这般怪异的出了苦竹林,直往西北戈壁深处的段将军冢而去。
没走多久身后传来一道人声,“哇哈哈哈,赶上了,赶上了,秦什么阳的……”
听见有人叫自己,秦高阳往后一看,原来是那个见过两次的胖子,只是记不起来具体叫什么了。赶车的还是那个自己印象深刻的年轻车夫。
现在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没空理他们,也就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你就不等等?”跟在驴车后面走了快一个时辰,洪都现在已经非常难受了,想趁着等人这会儿歇歇。
“不等。”秦高阳冷冰冰的回了一句,驴车继续缓慢而坚定的向着西北靠近。
纵观如此,驴车也比马车慢些,时间一长伊泰便跟了上来。
“挺特别啊。”一驴一马并驾齐驱,伊泰转头笑嘻嘻的看了眼头顶已经升高逐渐毒烈的太阳。
“这样死得有些快,呐,他这就快不行了。”戈壁广袤遍地碎石,伊泰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肆无忌惮的指着后面的洪都说道。
那一脸的肉都会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一抖一抖的形同肉浪。让此时走路开始踉跄的洪都极度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