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勾本已做好迎来泼天箭雨的准备,他在黑衣人覆灭之时就注意到,王老财手下所持乃定西军步卒标配“神臂弓”,本是吴桀专制骑兵所用,没办法,自家的马,就是就是照死了拍也追不上人家的,一旦在广阔的野外对敌,吴桀就只能拼着以三换一,甚至五换一的惨烈战果来生生拖死敌方骑兵。
穷极思变,在榜上江南豪阀苏家以后就开始不计成本的砸银子,在大威现有弓弩的基础上,特设神机营,以鲁班门高人为主,又一手官帽、一手屠刀,召集各路善使暗器的好手集思广益,楞是砸出一个“神臂弓”。
一开始战果着实显著,大夏“马贼”只对那些老远就能看见,机动力又不行的弓弩手有所防备,结果就在短兵相接中结结实实吃了个暗亏,人马俱折,一时之间定西军所向披靡,攻无不克,吴桀凶名就是在那时才传遍大威,官拜定西大将军,风头一时无两。
打挨多了自然会躲,渐渐的“马贼”们也琢磨出了一点教训,抓准了“神臂弓”每轮齐射后需要时间来再次装填的孱弱之处,一改之前为躲避弓箭覆盖而采用的分散队形,直接下猛药,出动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钩索绞联,虽死马上而不坠的“铁鹞子”这等大杀器来作为前锋推进,扛过第一波箭雨后由紧缩后方的轻骑飞速冲阵,从而将来不及做好弓弩换防的步卒们狠狠撕裂开来,一击得手之后绝不恋战,靠着这种打法一路打到金城,直到吴桀再次调整方向,生生造出需六人合力方能勉强扳动机括,威力却大到丧心病狂的大型床弩“大合蝉”,这才逼退因隔了一片万葬岭,从而战线拉得过长,补给不利的大夏“马贼”,否则金城早已沦为一片鬼蜮。
尝到甜头的吴桀又在弓弩改进上狠下功夫,力求造出连发弩,为回笼军费,早一代“神臂弩”就在默许中流入民间,王老财瞅准了机会大肆囤积,抛开那些在老爷们眼皮子底下“合理”交易,私自攒下了这么一支压箱底的宝贝,莫说弩弓,就连配套弩箭都是用一枝就少一枝,藏着捂着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私藏军械,一经发现,杀无赦。
当然,但凡见过王老财这一批弓弩手的,都已经死了,所以,他断然不能放这三人安然离开,尤其是余佳荫,否则,该死的就是他了。
挡在余佳荫身前的陈勾熟知“神臂弓”的射程、劲力、装填时间,深知机会只有一瞬间,以自己如今的体魄至多能扛得下二十箭,而王老财手下足有三十余人,自己要逃走倒是不难,可要带着没有半点修为余佳荫一起脱困,那真是痴人说梦了,除非有比泥鳅还滑溜的谭浪能从旁吸引一部分注意,说不定还能活着逃出生天,可这小子,不出意料的将自己一把推出之后又不见了…
等了半天,就是不见有人动手,是这王老财转了性了?打算放他们一马?
将紧盯各处弩手的目光收到藏在最后的王老财身上,陈勾这才察觉到王老财的异样,一张大饼脸憋得紫红,直直伸出膀子动也不动,而他肥硕的身躯背后,可不正是不知用何手段又换了一身装扮的谭浪吗?!
看着鬼鬼祟祟藏在王老财身后的谭浪朝着自己挤眉弄眼,陈勾心下一定,看来王老财暂时是被制住了,随即双膝微弯,略微往下探了探身子,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山豹,双目紧盯着一众弩手,头也不回的朝背后道:“上来吧,我背你。”
余佳荫本还准备劝陈勾快跑,此事与他无关,实在不想拖累到他,可是听到陈勾的话一出口,身体却自不然的向陈勾靠去,无比契合的伏在那令人心安的背上,实在是太累了,就允许自己再任性一把好吗?
天也好,地也好,生也罢,死也罢,欠你的,这辈子还不了,就让我下辈子再还吧。
陈勾看着背后泛起笑意的余佳荫,莫名又想起了吴怜儿,在那个常年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每次当怜儿玩累了,说累了,也是这样牵起嘴角,靠着陈勾打盹儿,而自己每次动都不敢动,生怕打扰到怜儿,每到那个时候,一直以来的经脉肿胀之痛也仿佛都消失一空,他曾以为会一这样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想到这里,陈勾神色坚毅,转头向余佳荫柔声道:“没事,你先睡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交给我。”
这一次,我保身后无恙,我当身前无敌!
而这一边,王老财则骑虎难下,吩咐手下谁都不得轻举妄动之后,咬牙向背后的谭浪说道:
“这位朋友,可否通个姓名?万事好商量,是与我王某人有过节,还是冲着余家这小妮子来的?”
谭浪紧了紧握在手中的短刀,划破王老财后腰处的衣摆,捏着嗓子回道:
“你管我是谁,想要活命,就叫你的人把手里的家伙全给我扔了,放我们三人离开。”
王老财暗中递给手下一个眼色,示意派人绕道谭浪后方动手,不料被谭浪敏锐的察觉,短刀顿时入肉半寸,亏得王老财一身肥膘,没有伤到脏器,饶是如此,还是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急忙又喊停手下的小动作,谁让他一向躲在最后,从未将自己的后背放心的亮给过别人?
“死胖子,还敢给我耍这心眼子?真当爷爷我不敢下手?”
谭浪气定神闲的说着,手上却又狠狠的一拧,活活剜下巴掌大的一块血肉。
王老财倒吸一口凉气,眼看谭浪没那么好糊弄,又下手果决,只得忍着剧痛与谭浪商量道:
“好汉,看您这做派也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你我都清楚,若是果真叫我的伙计们放下家伙,只怕下一刻小老儿我就得死不是?你和您这位兄弟一看就是有功夫傍身的高手,我又怎会将唯一的保命筹码白白扔掉?看得出您二位不为杀我,只为救人,不如这样,我们做笔买卖,您看卖我一条命,再买余大小姐一条命,值多少银子?”
谭浪似有意动,犹豫道:“哦?那你能出多少钱?”
王老财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道:“白银十万两,不够再加,如何?”
谭浪冷笑道:“呦,还真是财大气粗,不过我和我兄弟可是两个人,你不得出双份?不然不好分呐,多伤我兄弟感情,再者说,这要是传出去...”
王老财眼珠子一转,一幅了然的口气道:“我懂您的意思了,这样,二十万两,好汉您仗义,顾及兄弟情义,不用您动手,小老儿我再送您一条命,保准处理的妥妥当...”
听着王老财的话,笑眯眯的谭浪一脸认同,还时不时点点头,正当王老财略松一口气之时,谭浪笑意不减,手上却飞快的抽刀又捅,这次直直将整炳短刀齐根没入,差点将王老财捅了个对穿!
“啊啊啊...你个疯子...老夫一定要宰了你...你们谁都别想活...”
王老财全身上下的肥肉因痛剧烈抽搐,活像一只被绑住放血的年猪一般凄厉哀嚎。
谭浪一脸不耐烦道:“闭嘴,叫什么叫?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三言两语就想挑动爷爷我放了你?老子下手有分寸,来,自己捂着,别乱动,还能活,你要是再动,我可抽出来了,到时候可就真死了。”
说完,朝着陈勾喊道:“二狗啊,别在那儿卿卿我我了,抓紧过来,你兄弟我还在这儿呢!”
王老财的一干手下面面相觑,东家的死活在人手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死死按住手中的神臂弓,让出一条道来让背着余佳荫的陈勾与谭浪靠拢。
“你这次怎么没走?”
“笑话,你浪哥儿是那种人?要是没我,你别说英雄救美了,早让人射成刺猬了。”
“那你刚推我出来?”
“这不需要你来吸引注意嘛,没你在前面我也摸不到这肥老儿背后,这叫谋略,既给余姑娘出了一口恶气,这肥老儿家底儿貌似也不薄,咱能挣双份,怎么样!”
“现在怎么办?”
“现在当然看你的了,你那么能打,有把握带着咱逃走吧?”
“本来有,现在没了。”
“啊?为啥?大哥,这可不能开玩笑啊!咱俩和余姑娘的命可都在你手上了!”
“本来勉强可以脱身的,你非要叫我过来,现在可好,被围起来,我也没有办法了。”
“哎呀,我这不是怕你眼里只有余姑娘,忘了还有兄弟我吗?百密一疏啊,要不,咱俩换换,我带着余姑娘试一试能不能突出去回金城搬救兵,你暂且留到这儿看住这个死胖子?”
“没用,他们是不会让你走的,只要你一松手,他们绝对会下手,神臂弓的速度来不及让我们换的。”
“那咱用着这胖子挡在前面冲得出去不?大不了这份银子咱不挣了!”
“也没用,他的体质不行,还不如你昨晚打的野猪皮厚,根本扛不了几箭,而且你一动,他必死,反而会让他们更好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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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大地震荡,两波声势浩大的队伍交会前来,一方军容肃整,进退有据,煞气凛然,另一方虽嘈杂烦扰,却胜在人多势众,同样杀气蒸腾,恰好将陈勾他们夹在中间。
“定西军办事,尔等宵小还不束手就擒!”
“就来这么点人,还想逞威风?这里是万葬岭,我赤狼盗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