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忽蹬一蹬靴子,在铜镜前转了个圈:“你们瞧瞧,这身行头怎么样?”
她天生一副好身段,个子比一般女子来得更高些,体态也更丰满些,所以穿男装时把革带紧束在腰间,显得凹凸有致。
阿娜仔仔细细把浑忽打量一遍:“男子穿的圆领多是素净的暗纹,公主胸脯生得太好,乍一看去总觉得胖了许多。”
何止是胸脯生得好,浑忽为了能出门,特意在衣裳里头多穿了两三件中衣中裤,这一层层地往上套来,可不是要臃肿吗?
“那怎么办?!”浑忽着急:“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搞到这套衣服,总不能就这么换下去吧?!”
萨颜无奈地笑笑,直截了当地解开浑忽衣领上的扣子,并把衣服里面有繁复花纹的那一面翻了出来:“当年唐人最时兴的穿法。”
这一下就把花纹搞出来了,浑忽再看一看,笑道:“这样就好多了。”
不久有下人来报:“禀公主,陛下方才下旨给卡亚希大人赐婚了。”
诸人吃惊,浑忽忙问:“陛下选中了哪家的女公子?”
下人回道:“是少监府的女公子,皇后娘娘的侄女。”
浑忽和阿娜不约而同地看向萨颜,后者面不改色,不知其心中所想。
“行了,你退下吧。”浑忽遣了下人出去,满脸不可思议:“萧纳颜?阿耶到底是什么眼神,居然能挑中她?”
阿娜道:“萧女公子自有她的好处,公主莫要轻易论断。”
浑忽转念一想:“如此也好,嫁给了卡亚希,将来进宫都得两个人一起,这样她就没空来叨扰萨颜了。”
萨颜失笑:“她素日都不曾见我几面,哪里还能叨扰麻烦?”
浑忽知道萨颜并不很在乎纳颜对她的羞辱与攻击,也没再说什么了。她又拾掇拾掇行装,就辞别两位使女出宫去了。
浑忽穿越至此也快一年了,时光飞逝,她渐渐习惯起皇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宫墙深深、戒备森严,气氛到底是压抑的,远不及宫外民生百态,即便他们每日粗茶淡饭,最起码活得自由自在。
路过常买的那间包子铺,浑忽驻足停留。就是这位慈眉善目的老板无意中的牵引,她才得以同卡亚希相识相知,姑且能算自己半个恩人罢。
“呀,姑娘,好久不见。”老板看见浑忽,热情地招呼她:“来两个烤包子吗?”
浑忽点点头,走到他身边:“还是两个羊肉的吧。”
“好嘞。”老板麻利地将烤得金黄酥脆的烤包子装进油纸袋子:“两个一共十二文。”
浑忽伸进钱袋的手突然僵住了:“十二文?从前不是一个三文钱吗?”
老板面露难色:“这两个月给上头交的钱足足翻了一倍多,我们家大大小小七口人,七张嘴都得吃饭啊。”
浑忽突然想起上个月千龄宴的一千两花费,心中五味杂陈,她默默掏出十二文递给老板,拿起热乎乎的烤包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一路上不少店铺老板都在招呼着看起来很贵气的浑忽,不知不觉抬头时,她竟然走到了净心寺的附近,手里的烤包子也吃光了。
寺外车水马龙,寺内香火正盛。人多的地方总会有五分惊喜、五分隐患,好在浑忽碰上的是惊喜——人群之中她远远望见正在闲逛的卡亚希,后者依旧那样出挑而亮眼,像一束打进黑暗的光。
因为卡亚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再加上之前出现的一些不得体的情况,浑忽多多少少是有点尴尬的,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主动跑了过去,朝着卡亚希招手:“嗨!!!”
卡亚希一眼就看到了浑忽,瞬间变得不知所措。心仪之人就在眼前,他完全可以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可是他不但没有这么做,还想装作没看见,以此摆脱浑忽。
可她哪儿那么容易好摆脱,跑过来时没稳住,直接一头栽进卡亚希怀里,把后者惊得目瞪口呆,俊俏的脸颊红过天边彩霞:“快放开我!!”
浑忽意识到失态,马上放开卡亚希,并保持一定距离端端正正地站到他面前:“大人安好。”
其实今天卡亚希是陪着萧纳颜出来的,原因是他母亲想让他跟未婚妻增进关系。眼下纳颜就在不远处买首饰,若她回来看到卡亚希跟浑忽在一起,指不定怎么闹呢!
“好。”卡亚希潦草地回她一句,就急急忙忙别过滚烫的脸走开了。疑惑不解的浑忽本想叫住他,却不慎看到了买完东西往这边走的纳颜。浑忽立刻明白了什么,脚下生风撒丫子就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进了人流之中。
“瞧,这支金钗好看吗?”纳颜把簪在髻上的新钗子展示给卡亚希看,却发现卡亚希左顾右盼,不知在找什么:“大人,你在干嘛呢?”
卡亚希终于反应过来,敷衍地点点头:“好看。”
纳颜蹙眉:“大人根本就没有看我。”
一个姑娘家死死盯着他,卡亚希没理由推脱,就转过来看她的钗:“嗯……挺漂亮的,就是——”
话还没说完,只听背后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滚烫的鲜血便如绽开的花朵般喷了一地,刹那间满街哗然,乱作一团。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十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手提弯刀,凶神恶煞,就和失心疯了一般在净心寺外的大街上一通乱砍,卡亚希大惊失色,抓住身边的萧纳颜就往净心寺内跑去:“快跑!!!”
百姓们大叫着四处乱窜,有找不到父母的孩子被一刀砍掉头颅,还有年迈的老妪被一刀戳穿腰腹,那些男人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弯刀,大声叫喊着听不懂的口号,直把满街的无辜百姓砍得面目全非,丢胳膊的丢胳膊,丢腿的丢腿,甚至还有脸上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的。店铺被砸得乱七八糟,血肉模糊的残躯散得七零八落,净心寺外血流成河,其惨状堪比人间炼狱。
浑忽虽说已经躲进了净心寺去,但方才突如其来的状况直到现在都还令她心惊肉跳。她浑身发抖地躲在净心寺大殿的角落里,发丝凌乱,双眼失神,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闪过那个扑在父亲尸体上大哭却被一刀刺死的小女孩,还有那两个同砍人者搏斗却被断成几截的年轻人。这些记忆就这样过电影般不停地在她的眼前重演,重演到她几乎快要发疯。
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般情景。
那群砍人者砍完了街上的人还不罢休,转身又拖着沾满血腥味的大刀一路杀进净心寺来。寺里的人又被吓得到处乱跑,甚至有些人走投无路了,索性直接跪到蒲团上祈求佛祖保佑。但无论他们怎么做,也终究难逃被杀死的命运。
冒着青烟的檀香被砍断,高垒的供果和金盏一齐砸到地上,黑红色的血在光滑的地板上流淌。寺院本为圣洁之所,怎禁得住这般无情玷污?
慌乱之中,一个暴徒注意到了偷偷逃跑的浑忽,遂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大喊口号,举起弯刀蹑手蹑脚地朝她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暴徒的眼神越来越犀利,握着刀柄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
“小心!!!”
等浑忽反应过来的时候,暴徒的弯刀已经砍下来了,前者条件反射地大叫出声,随即迅速地闪向一旁,又不知道突然被谁使劲儿一推,居然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刀,重重摔到了地上。
那句小心出自男子之口,紧接而来却是女子的惊呼,等浑忽一骨碌爬起来,那名暴徒正好从她身边倒下,巨大的弯刀径直插在他的心脏处,已经没了气息。
是卡亚希。是他推开了浑忽,夺走暴徒的凶器并杀了他。
“纳颜!纳颜!”卡亚希顾不上其他了,匆忙扶起为他挡了暴徒一刀的纳颜,后者捂着被砍伤的手臂痛苦地呻吟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濒临死亡。
暴徒还在大殿里屠杀其他群众,卡亚希不能再让纳颜这么喊了,随手就从腰带上拔下那只彩缎杏花纹荷包塞进她的嘴里:“咬住它!!不要发出声音!忍一忍!我一定会救你的!!”
纳颜虽然痛得泪眼汪汪,但还是死死咬住嘴里的荷包,并朝卡亚希点了点头。卡亚希浅浅一笑,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对着还在精神恍惚的浑忽说道:“快走!我知道从哪里可以出去!!”
浑忽没有空余的精神再去想别的,二话不说就跟着卡亚希走了。他们在大殿后的杂院里找到一处未上锁的角门,终于逃了出去。
净心寺的后头是一条阴暗潮湿的无人空巷,暂时安全。卡亚希遂把纳颜放到地上,让浑忽扶着她,再从身上取下日常备用的药粉和绷带,替纳颜做了简单包扎:“还好,并未伤及筋骨。眼下外头怕是不安全,我们必须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浑忽提议:“若不然先去慈善堂?”
卡亚希否决:“不好。那里多是乞丐流民,不是优选。”
“那就跟着我进宫。”浑忽喘着粗气,一点点回过神来:“皇宫离这儿有段距离,那群暴徒杀人没有特定目标,我相信他们不会费那个力气来追咱们的。”
卡亚希想了想,颔首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