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黑,浑忽自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腹部,好在是一派安宁,彼时晨光熹微落在她的身上,却令她倍感痛苦。
刚才那么真实的疼痛感……还好不过一梦。
“醒了?”
浑忽侧头一看,竟见屈出律衣饰整洁地坐在床头,对她抱以温和如光的笑意。她下意识地警惕,抬手紧了紧衣襟:“早上好啊。”
屈出律没有对她的动作做出什么异常的反应,只抬手笑道:“下人们在外头候了快半个时辰了,快些起来罢。”
浑忽答应着,把手放进屈出律的手里,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触感十二分地奇妙。
按规矩,他们婚后首日需详细聆听帝后的教诲,再与高堂叩拜敬茶,所以二人早早便乘辇去了,在龙德殿的正殿麻溜地做完最后一步,终得礼成。
“行了,都坐下吧。”阿兰若搁下女儿女婿为她递上的翡翠茶盏:“昨日大婚,本宫与陛下特地为你二人备了件礼品,你们瞧瞧可还满意?”言罢轻一扬手,遂从珠帘后踏出名清丽脱尘的蓝衣女子,她身量纤纤,体态柔婉,莲步轻移如同月里嫦娥下世,清眸波光粼粼,天生丽质,直教人移不开眼。若说浑忽如火明艳跳跃,那她便如水温婉可人,总之“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一句赞诗,她必是担当得起。
“婢子参见公主殿下,驸马大人。”她微微欠身,朱唇轻启:“愿殿下大人万福金安,永享极乐。”
浑忽颇为吃惊地眨眨眼,她可没想到这“礼品”会是个生意盎然的大活人,反观屈出律则气定神闲,唇角轻微上扬,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直鲁古介绍道:“她是国舅萧堇萧少监府上曾亲派入宫的女使,名叫萨颜。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朕和皇后都很喜欢,如今便将她赐给你们了。”
二人异口同声:“儿臣谢陛下恩典。”
屈出律又问道:“我听姑娘芳名耳熟,不知是否漠北语言中‘月亮’之意?”
萨颜浅笑:“大人圣明,婢子贱名正是取漠北满月之意。”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浑忽喃喃道:“漠北满月?好一个思乡之名。”
到底是文科出身,诗书读得多些,偶尔还能派上点儿用场。
萨颜有一瞬的异常,旋即答道:“回公主殿下,那是因为婢子恰好生于异地,家父家母是为寄托思乡之情,才给婢子取了此名。”
“嗯。”浑忽瞅了眼淡定饮茶的屈出律,起身朝直鲁古和阿兰若行礼道:“阿耶、阿娘,儿臣今日斗胆想与驸马一争,把萨颜姑娘单独要去玉叶宫,不知您们意下如何?”
帝后把萨颜送给他们,其言下之意是想让夫妻共居一殿,浑忽此举分明是在挑战帝后的决定。
直鲁古提醒道:“但这是朕和皇后赐予你们二人的恩典,如此你该先问驸马的意见。”
浑忽转头:“驸马的意思呢?”
屈出律起身作揖:“萨颜姑娘是为女子,若随侍儿臣只怕遭人闲话,还是单独调于公主身旁更为妥当。”
直鲁古颔首:“如此也罢。萨颜,你以后就跟着公主去玉叶宫吧。”
萨颜福身:“是,婢子领命。”
几人又闲聊片刻,遂纷纷散了。
泰安殿和玉叶宫恰巧顺路,屈出律出于礼貌,特地送了浑忽回宫方才自行离开,浑忽站在冷风冽冽的角门底下看着他乘辇远去,心中杂味。
阿娜唤道:“公主别站在风口处,快些进去吧。”
等浑忽进去,阿娜又道:“殿下今日此举,难道是不愿同驸马共处一室?”
“果然你也猜出阿耶阿娘的意思了。”浑忽顾眄:“……你觉得我为何要这么做呢?”
阿娜摇头:“婢子愚钝,望公主告知?”
浑忽瞧她不久,忽然失笑:“哈哈哈,我就不告诉你!”
她其实是忌讳昨晚的那场梦,因为屈出律是目前她身边唯一的年轻男子,所以她才想把任何一个年轻女子都引到自己身边,并和屈出律保持距离,提防噩梦重现。况且她自己都不愿承认这种愚昧心思,当然不可能再把它告诉阿娜。
阿娜急了:“您又胡乱打趣婢子!”
“对啊,我就是喜欢胡乱打趣你。”浑忽点下阿娜的鼻尖:“去把萨颜请到正殿来。”
不时,萨颜袅袅婷婷步入正殿,朝浑忽请安:“公主安好。”
“免礼。”浑忽问道:“姑娘是刚入宫吗?”
萨颜浅答:“两年前由少监府入宫,起先在合欢宫萧贵妃处做事,后调入凤阳宫。”
“我就说嘛,刚进宫的新人毛手毛脚,怎么能够服侍我。”浑忽莞尔:“我这儿没什么严苛规矩,以后你就同阿娜一起随侍于我,只需端茶倒水,其余不必操心。”
萨颜谢过恩就退下了。浑忽百无聊赖地盯了会儿炭盆里的银霜炭,突然叫道:“阿娜!”
“婢子在。”
“出去玩。”
“啊??”
温带大陆性气候的冬天,少雨少雪,干燥寒冷,而且日头格外毒辣,若在太阳底下暴露太久,再结实的皮肤都能晒出斑来,故而浑忽一路上都没见得嫔妃路过:“这走了半天,一个嫔妃都没见到,运气真差。”
阿娜惊道:“您顶着日上三竿跑出来,就是为了看她们?”
浑忽嘴硬:“我哪儿有这么肤浅?昨个儿下午搞得我迷迷糊糊的,今天出来透透气而已。”
话音刚落,浑忽就看见不远处有个服色鲜亮活泼的人,正带着部下匆匆往龙德殿的方向去,他个子很高,丰神俊朗,年纪轻轻唇红齿白的,且其眸灿烂如琥珀,眼窝亦比常人深些,所以通身自带一抹异域气息,让浑忽不禁多看了他两眼:“阿娜,他是谁?”
阿娜答道:“陛下的一名侍从官,叫卡亚希。传闻他手下有一支驻扎在塔拉兹府的精锐之师,是唯一超过百骑的非中央军队。”
浑忽饶有兴趣:“他长得别致,名字也别致。是这里的本地人?”
阿娜解释:“卡亚希大人是阿萨兰回鹘人,他的名字在回鹘语中是‘太阳’之意。”
浑忽笑道:“这才几个时辰啊,太阳月亮我就都见到了?”
卡亚希是太阳,萨颜是月亮,可不是朗日清月吗。
阿娜调笑:“公主方才还说运气不好,眼下这还是运气不好吗?”
“当然不是了!”浑忽低声细语:“我去勾搭他两下怎么样?”
阿娜闻言变色:“殿下,您成家了。”
“……”
固然她没有公告那件婚服出自普速完公主,但她的身份却明摆在那里,假如她同其他男子过于亲近,婚服的事迟早会被人扒出来做文章。浑忽毕竟是女子,这个时代女子的清白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浑忽微微颔首:“那就算了。这宫里还有啥景儿可看的么?”
“眼下花园里的腊梅开得正艳,红得一团火似的,您要不去看看?”
“嗯,听着还不错。我们走吧。”
…………
“方才过去的女子,她是谁?”
“回卡亚希大人,那是浑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