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保隆并未回答,只是认真的在郭威脖颈处纹刺,“其实那夜思平安然无恙,并没有死!”他知道郭威一定会再问,又接着续道:“那夜阿垣和他丈夫的师兄弟前来相救,这才将他一家老小救出,又传言思平已在混战中被杀,这才逃过一劫!”
郭威一拍手道:“我就知道,思平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欢喜之余,又问道:“段伯伯,你便是思平的爹爹,阿垣的丈夫,是么?”
“正是!”
“后来南诏国没有你们的容身之所了,这才赶赴中原是吗?”郭威素来聪明,便将自己心中猜出来的话问了出来。
“不错!”
郭威沉思片刻,忽然又道:“段伯伯,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在南诏国一定是个大官,大恶人想要陷害你找不着把柄,便以‘思平为王’作由,要杀你是不是?”
段保隆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孩儿竟如此聪慧,看他的眼神中不由得充满异样,“你小小年纪,竟能看出官场险恶,很好,很好!”忽然间停下自己手中的银针,沉吟片刻,这才又动手慢慢纹刺。
“我还知道你为何要来中原!”郭威得意道。
“哦?”段保隆一愣,心想方才只怕他是胡乱猜的,且问他一问,说道:“你且说说,我为何要来中原?”
“如今天下虽然是朱梁的,却是群雄割据,天下大乱的局势,你定是窥视朱梁江山迟早便要易主,这才投奔晋王,待他入主中原之后,你便可借兵回国,是不是?”郭威将段保隆的心思全然说了出来,见他沉吟不语,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得一阵得意。
段保隆笑道:“你说的很对,我确是有如此想法。小兄弟,你这般年纪,却有如此心思,很是聪慧,我十分欢喜,若是你无家可归,从今往后便跟着我,我带你去南诏国好不好?”
他一番话极其诚恳,郭威难免有些心动,但转念一想自己当务之急便是学一身好武艺,找寻姨娘,替父母报仇,便摇了摇头。段保隆正为他纹刺,他忽然摇头,银针一瞬间插入体内极深,不由“啊哟”一声。
段保隆道:“怎么?你不想跟我去南诏国吗?”
“想!”郭威斩钉截铁的答道,“可是……可是我姨娘失去下落,父母之仇又不能报,我又岂能远走他乡,苟活于世?”
段保隆道:“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今往后你跟着我,我便教你武功,十年之后你武功学好了,便可以报仇啦!”
郭威颇觉有理,正欲答应,忽然又道:“你武功很好吗?”
段保隆微微一笑,知道郭威定是觉得自己一副文弱模样,不会武功,当下也不说话,将一块石头握在手中,五指一齐用力,手中的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只眨眼功夫,他手心朝下,只见手中的石头已变成碎石粉洒落下来。
郭威自诩见过不少高手,但从未见过徒手将石头捏成粉末的,心下一喜,“我若拜他为师,定能报仇!”
只听秦英林赞道:“久闻点苍派碎石掌闻名天下,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其余众人虽与段保隆相处时日甚长,但他武功究竟如何,谁也没有比试过,只是面子上相互尊敬,其实背地里谁也不服谁,今日一见段保隆内力竟如此深厚,均暗叹不如。
段保隆微微一笑,朝秦英林拱一拱手,谦逊道:“见笑!在下粗陋小技,何足挂齿。久闻秦兄的铁扇封穴手,有七十二般小变,三十六般大变,招招封人身一百零八道大穴,扇中更藏有七七四十九枚暗器,更是令人防不胜防!在下能得秦兄称赞,实在是愧不敢当啊!”段保隆一向深藏不露,虽是投身在晋王李存勖门下,却只秦英林是他极为看重的人才,是以在他面前始终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这才能做到滴水不漏,他日须借兵杀回南诏时,他定也会美言几句。
秦英林淡淡一笑,手中慢慢摇着铁扇,“过奖,过奖!”其实心中极为得意,能被点苍派第二高手当面称赞,当下已然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段保隆所言属实,又并非溜须拍马,正中他之下怀,又怎能不得意?当下又赞道:“段兄非但掌法奇高,连刺青的手段也是极好,你们瞧段兄纹的这只雀儿,真可谓是栩栩如生!”
“段兄好手艺!”众人跟着附和。
“哎呦!”段保隆笑道:“诸位兄长可折煞了小弟,区区刺青小术,不过是闲来娱乐罢了!”
众人又是一阵说笑,这时秦英林忽然道:“段兄,咱们在此也耽搁不少时刻,还是早些赶路为是!”段保隆瞧了瞧来处,一脸凝重的道了一声是。
郭威见秦英林一脸严肃,心想他们定是还有什么要紧之事,忙道:“段伯伯,你刺好了没?”
“这就好!”段保隆手腕连动数十下,将瓷瓶中的药水朝着郭威脖颈处一擦,这才罢手,道:“好啦!”
“咱们走!”秦英林站起身来,“郑兄弟,你将此处的火炭清理一番,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潘兄弟,你将方才宰杀野兔的血迹清洗掉。”
郑屠夫道:“放心!”用水将火熄灭,又将落叶全都压在火灰上。这样一来,满地上均是厚厚一层树叶,哪里看得出有人曾在此生过火。
郭威见他们将自己所留下的东西全都隐藏,已然猜出他们是怕泄露了踪迹,但他们究竟犯了什么大案,自己却不清楚。
“秦兄,在下想将这位小兄弟也带了去,你瞧成吗?”段保隆携起郭威的小手问道。
“段兄,咱们身上还有要紧之事,只怕带着一个小孩儿……”秦英林微微皱了皱眉,显然恐郭威拖了自己后腿。
“段兄,这小娃娃带着只是累赘,你何必带着他?”潘老鼠最会察言观色,见秦英林一脸不满,忙跟着附和。
段保隆道:“这位小兄弟孤孤伶仃的,我见他着实可怜……”
“秦大哥,你也不必为难,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莫青青一旁说道。
秦英林点了点头,莫青青道:“我瞧不如咱们先回去复命,段兄与这位小兄弟断后,若是真有敌人追来,段兄可发个信号,你们瞧这样行不?”其实她这条计策哪里算是两全其美,分明就是将段保隆当作替死鬼。
“好主意!”潘老鼠见秦英林一脸沉思,已猜出他肯定同意,但面上不好直说,自己便趁机顺水推舟。
秦英林沉吟道:“只是……”又瞧了一眼郑屠夫、冷一枫等人,众人已然会意,忙道:“好主意!”
“既然大伙都觉得这主意好,咱们也只能如此了。”秦英林叹了一口气,一副十分不情愿分开的模样,朝着段保隆道:“段兄,咱们一去十六人,死了九位好兄弟,只剩下咱们七人相依为命,愚兄也不想将你单独落下,但这小鬼……”说着又瞧了郭威一眼。
“秦兄不必为难!”段保隆作了一揖,“段某岂是不识大体之人?你们只管回去复命,由我在后面将敌人引到别处!”
“这个……这个……”秦英林又左右为难道。
“晋王待段某如同国士,段某又岂能知恩不报?你们去罢!”段保隆心平气和的说道。
众人这才告辞,施展轻功去了。
“段伯伯,你们到底犯了什么大案?”郭威看着众人远去的身影,又抬起头看向段保隆问道。
段保隆语气凝重,“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只怕是古往今来从未有之事!”
“难道……难道你们去刺杀皇帝了么?”郭威听他们方才提起“一去十六人,死了九位好兄弟。”心想必然是十分凶险之事,但天下十分凶险的事情,又是古往今来从所未有的事情,只怕只有刺杀皇帝了。
“好孩子,你还是莫要问的好!”段保隆见众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这才面露微笑。
“是了!”郭威点了点头,“那咱们现下去哪?”
“回家!”段保隆一字一字的缓缓说道。
北风呼啸从耳边掠过,枯黄的树枝上残留着几片零星树叶不住摇晃,天地间一阵萧索孤寂之意。但郭威此时却一点也不孤独,他从此不再随处漂泊,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家,是一个温暖的字。任何流浪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听到“回家”两个字,心内都会泛起一丝丝暖意,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的感觉,却又带着略微的情怯。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灰色的荒山野岭间,拖着两道孤独的影子,缓缓向西而去。
“段伯伯,我何时才能像你一样,能把石头捏碎呢?”
“你得苦练十年,方有小成?”
“十年?十年才有小成吗?”
“不错!”
“那我十年后,便能报仇了吗?”
“你今日便要牢牢记住,习武之人最是忌讳急于求进,心浮气躁。”
“是了,我记下了。段伯伯,从今往后,我便该以‘师父’相称是么?”
“收你为徒须得我授业恩师许可,是以,我先授你一些粗浅的功夫,待日后禀明师父,才能正式收你为徒!”
“喔!我遇见好些武林中人,都是这般说的,想必便是咱们武林中的规矩,是么?”
“是!”
“那段伯伯,你能给我讲一下咱们武林中人都须遵守哪些规矩吗?”
“你这小鬼,真是厌烦!日后我再慢慢详加告诉你!”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