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人最讲究规矩,尤其以拜师规矩最多。若是一人已经拜师,便不能再随便拜师,即便是他的新师父同意收他为徒,那也不成。这样的话,那这个拜师之人,未经自己授业恩师允可便另投名师,便算得上是背叛师门。背叛师门的人,只有两个下场,其一,便是任人辱骂,说他背叛师门,背信弃义,是个出尔反尔、大逆不道的小人;其二,之前的授业恩师如若不同意,轻者废去他的武功,重者直接杀之,而那人新拜的师父,也不能插手。
郭威只道自己拜过郭韬为师,若是再另拜他人,实在是对郭韬大不敬,但他年纪虽小,却始终不敢背信弃义,仍旧想拜郭韬为师,但心想许掌柜或许真能救自己脱离此间,那时他再练就一身武功,便可报父仇、找寻生死不明的韩菲儿。
许掌柜见郭威踌躇不决,又道:“你放心,我不过是教你一些三教九流的东西,即便是你逃出之后,切记要将我的本事传将给下一代,也不至于毁在我手中。若你还想再拜郭韬为师,你不告诉他你曾拜我为师,他又怎会知道?”
“可是……”郭威心中一动,又是一阵犹豫。
“没有什么可是,咱们又不是武林中人,不必顾虑那么多的规矩,快跪下磕头罢!”许掌柜劝慰一番,见郭威仍旧低头不语,忽然心念一动,笑道:“我倒有个好法子!”
“什么法子?”郭威忙问道。
“你既然不想拜我为师,便认我做义父怎样?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义子,我周身的本事,你想学便学,也没人管你!”许掌柜笑道。现如今他已被关五年,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逃出此间,但他一身的本事,却不想失传,尤其是他西川万宝堂的招牌,不能砸在他手中。眼见郭威小小年纪很是聪慧,又深得自己欢心,便想方设法要将他收作弟子,见他很是重信,始终不肯拜自己为师,越发越看重他,这才想出要收他为义子。
郭威听他要收自己做义子,心中也是一动,与许掌柜相处虽是片刻,却始终觉得与他之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但想到自己又丧父丧母,孤苦伶仃,现下有个人要收自己做义子,心中颇为大暖,当下说道:“你……你当真要收我做义子?”
许掌柜听他言语激动,柔声道:“好孩子,我不逼你拜我为师,收你做义子,你愿意么?”
郭威见他情真意切,不由点了点头,忽然间心头一酸,泪水便已涌出眼角,“威儿给义父磕头!”说着“通通”的磕了三个响头。许掌柜连忙将他扶起,柔声道:“好孩子,从今往后,怎们爷儿俩便相依为命啦!”他二人一个是久被囚禁,一个是自幼丧亲,均是江湖落寞之人,这时一下结为父子,不由很是亲密。
许掌柜当下将自己年纪及他的名讳等全部告诉郭威,郭威也是将自己的身世及遭遇一一细说,许掌柜不禁感慨:“看来这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让咱们爷儿俩结为父子。若非义父假冒李克用的书信,令刘仁恭攻打顺州,你爹爹便不会遇害,你也不会沦落在此,更不会认识义父,是不是?”
郭威点了点头道:“那是孩儿与义父之间的缘分到了。”许掌柜见他很是会说话,当下哈哈大笑。
自此以后,两人以父子相称。许掌柜又将自己平生所能,尽数告诉郭威,从今便开始教他学自己的本事。在此期间,宇文求善曾来过两次,却是带着上等玉石而来,令许掌柜为他造一尊假的传国玉玺。许掌柜白日教郭威如何造假的古玩、玉器,晚上便教“腹语”,郭威不出三月,便已将腹语练得极为熟练。许掌柜又教他“口技”,怎样模仿动物、鸟儿及每个人说话声音。口技并非腹语术那般简单,而是要控制自己说话力道、呼吸、声音,好在郭威天生聪明,口技学了半年,便已熟练的很。
郭威在这牢中一呆便是九个月,每日来好酒好菜,身材长得也高大了,酒量也变得极大。这一日许掌柜又教他机关设计,但凡需要用到的东西,便向那看守之人讨要,看守人知道许掌柜虽然被囚禁,但却是宇文求善不可或缺的人才,是以不敢得罪,只要许掌柜讨要什么,他只须禀告杨坚,杨坚不待禀告宇文求善,便一一相允。
又过了半年,郭威将机关设计也已学全,许掌柜又教他读书写字,郭威性好贪玩,若是让他学些旁杂之类,他兴趣大发,若是教他读书写字,半天也无精神,许掌柜知道这些强求不得,这才作罢。
转眼又至夏季,这牢狱之中却依旧凉爽,许掌柜见郭威已学得差不多,说道:“威儿,为父平生所学颇多,只想一股脑全教会你,但这琴棋书画,你是说什么也不愿染指,而兵器打造的手艺,咱们在这牢中,又没有实物,是以也无从教你,再过几日,你破解机关之术学得差不多时,便逃出去罢!”
郭威疑惑道:“义父,你有法子让我逃出去?”
许掌柜抚须笑道:“这小小牢狱,怎能困得住我?”当下一指身后微斜的几个小洞,只见阳光透入室内,又道:“你瞧这光!”郭威不明他所指,抬头看了一眼,问道:“阳光每日都会射进咱们室内,这有什么稀奇的?”
“咱们用过午饭已两个多时辰,阳光才射进来,说明咱们被关在极其隐秘的地方,不见天日,实则是背阳的,但宇文求善如此心细之人,为何不将这室内的小洞口堵住呢?”许掌柜提示郭威道。
“我知道啦!”郭威拍手叫道:“那是说咱们后面便是悬崖峭壁,他们没办法堵住。”许掌柜微微一笑,道:“不错!这定是一个天然的山洞,山崖必定高的很,又或许是悬崖峭壁,任他武功再高,也没办法从半山腰上挡住这几个小口,咱们正好可以从这挖一个洞逃出去!”
“倘若这屋后当真是悬崖,咱们如何能逃出去?”郭威这时想到深不见底的悬崖,脑中立时浮起自己被刘单鹤推落悬崖之事,不由打个哆嗦。
许掌柜叹口气道:“天无绝人之路!会有法子的!”说罢便沉吟不语,似乎在想什么好的方法。
后来几日,许掌柜常常坐在茅厕旁边,这茅厕并非是茅厕,而是有个一个小洞,直通外面,他与郭威的便溺,均是由这个小洞向外流出。郭威虽然不知他呆坐那里做什么,但也不敢多问。有时许掌柜常常讲些故事、笑话及他从别处听来的武林异事,说与郭威听。
又过了将近一个多月,这一日正当半夜,郭威忽然被许掌柜叫醒,只见许掌柜低声道:“好孩子,你想不想出去?”
郭威知道他已有脱身之策,忙道:“当然!”许掌柜打个嘘声之势,低声道:“此番逃走,风险极大,你能否活命,须看老天成全啦!”郭威听他语气有些萧索,心想他一向无所不能,如今听他口气并无十分把握,便问道:“义父,你有法子了?”
许掌柜点了点头,“为父已凿出一个洞口,你可从那里钻出去,但下面是万丈深渊,只怕此去也是九死一生。”
郭威道:“那总比咱们被关在这里等死强。”许掌柜道:“不错!这几日来,我想尽法子,做了一对翅膀,但实在不知这玩意儿到底成不成!”郭威笑道:“义父一向心灵手巧,造出来的东西更是天下无双,又岂能不成?”
许掌柜微微一笑,从草堆下取出一个物件儿,只见是几块木板,上面有几根布条,郭威心想这或许便是许掌柜所作的翅膀,说道:“背上这个便能飞起来吗?”
许掌柜摇头道:“若是想像鸟儿飞起来,那是万万不能,却能在半空中滑翔,降低下坠之势,你瞧!这里是机关,你只要双手拉着这儿不停转动,这几块木板便会跟着抖动,你转的越快,木板动的越快,木板动的越快,便跟鸟儿挥扇翅膀一般样儿了!”
郭威点了点头,道:“义父,那咱们一起走,好么?”
许掌柜摇了摇头,道:“若是我逃走,宇文求善必定会派人四处搜寻,那时咱们二人谁也逃不了,倒不如你独自逃走,宇文求善也即便知晓,也不会派人抓你。”
郭威急道:“可是你不走,他们若是为难你,那岂不是孩儿之过?”许掌柜抚摸了一下郭威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他们不会知道你逃走的。”只见他忽然又道:“义父,你拉完了吗?快点,我肚子疼死了!”这句话出口,正是郭威的声音。
郭威一怔,随即明白许掌柜的意图,他学着自己说话,那是告诉自己,只管放心离去,他一个人留在此间,定然不会被人察觉,但又想起自己一去,也不知生死,而许掌柜从此又是一人孤零零的在此,不由含泪道:“义父,咱们父子俩要走一起走,孩儿不想将你单独留在这儿!”
许掌柜笑道:“傻孩子,等你出去以后,练就一身好武艺,那时再来救我!”又从袖中取出“神仙倒”的小木盒,交到郭威手中,将运用法门详细诉说一番,“若是途中遇到恶人,便用这小木盒来打他。这盒中共有钢针一千八百余枚,切记,这一千八百枚钢针,只能用两次,你用完之后,要随时记得续装钢针。”
郭威见他将自己唯一用来自卫的法宝也给了自己,不由大是感动,只听许掌柜又道:“神仙倒一旦出手,中针之人必死,是以你要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这神仙倒千万不可擅自运用。”
郭威忙点头称是。
许掌柜起身来至那便溺之处,掀起干草,只见他双臂运力,只听得“噌噌”之声,低声道:“快来!”郭威忙走近跟前,只觉一股凉风拂面,知道这便是许掌柜凿的洞口,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凿出来的洞,自己却不知道,想到自己即将逃走,这一年多来,许掌柜将自己当作亲生儿子对待,颇有些舍不得他,又听许掌柜骂道:“你这小鬼,平日里刚毅果决,今日却这般婆婆妈妈,还不快给老子滚!”
郭威知道他口中虽是大骂,内心还是极其疼爱自己,一抹颊上的泪水,又告别几句,从洞口钻出,待钻出洞外,露出上身,许掌柜将自己做的“翅膀”递给他,令他背上,郭威见四下漆黑一片,也不知身在何处,山下究竟有多高。当下说道:“义父,孩儿出去以后,一定回来救你!”
许掌柜道:“好!翅膀你背上了没有?”郭威道:“背上了!”话音未落,许掌柜忽然猛地推他两只脚心,郭威大呼一声,已从悬崖上跌落。许掌柜之所以选在半夜让郭威逃走,便是因为这山崖实在太高,深不见底,只得在月黑星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将郭威推下去。那是他看不见四周,更不知高低,心内便不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