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虽然阅历颇丰,但于人情世故一层,却一窍不通,虽然与许掌柜相处不到一年余,但许掌柜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虽然总是给他说些江湖中的趣事,然而这人情世故,他自己也不大懂,更不会告诫郭威了。
郭威这时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饭菜,不由吐了一下舌头,心想:“这还不算好酒好菜,那什么还算!”但他终究是个小孩儿,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很好,很好啦!”
“快吃块鸡肉!”潘天胜见郭威一脸高兴,忙笑着挟了一块鸡腿,放到郭威碗中,“这是今日刚捉来的山鸡,味道极美,你尝尝!”
郭威赶忙吃了几口,道一声好。潘天胜一旁不住的劝酒夹菜,片刻间郭威已吃得大饱。潘天胜笑吟吟的道:“郭兄弟,屠老他何时莅临?”郭威含糊道:“师父现下已至灵空寺,正与灵空大师谈经论道,我也不知他老人家几时能到。”顿了一顿,看潘天胜一脸期待,似乎想从他口中探些风声,又笑嘻嘻的道:“师父派我去仙鹤帮给一个什么什么贺什么飞的送信,没说要来贵寨,敢问潘大哥,你找我师父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吗?”这“灵空寺”及仙鹤帮的名头,郭威都见识过,尤其是灵空大师,曾亲手医治郭威数月,是以他再熟悉不过,这时将灵空寺搬出,想必潘天胜久居太行山自然应该听过才是。
潘天胜见郭威说的有理有据,不似作假,干笑几声,道:“倒没什么,只是潘某一年不见屠前辈,实在挂念,也不知他最近贵恙如何?”
“师父他身体好的很,潘大哥不必挂念!”郭威擦一擦嘴,站起身来,又道:“多谢潘大哥盛情款待,待我送信回来,必当在师父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潘天胜跟着站起身来,不停搓着双手,“郭兄弟若能美言几句,做哥哥感激不尽!”亏他一方豪杰,竟然在一个八岁的孩子面前,手足无措。若是他知道郭威并非什么“千人屠”的弟子,恐怕非要将他当场大卸八块不可。
郭威连道“客气,客气”。潘天胜朝身后一个属下一挥手,只见那人拍了拍手掌,片刻间,已有一人端着一块调板上来。
“郭兄弟,些许薄礼,还请笑纳!”潘天胜笑着将调板上的布掀开,只见上面摆满了金银元宝,少说也有一百两。但见那端着的大汉,膀大腰圆,竟有些吃力,显然重量不轻。
郭威一愣,一时不知所措。他年纪幼小,并未见过这许多金银,且又是别人相赠,亏得他见识多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场面话,愣在当地,半晌才道:“潘大哥……你……你这是作甚?”
“嘿嘿,区区薄礼,还请郭兄弟笑纳,此去仙鹤帮,山高路远,你带些盘缠,也不致风餐露宿,饱受风吹日晒。”潘天胜见郭威一脸惊讶,心想他小小年纪,定是没见过这许多金银,是以愣在当地,不知所措。他久居太行山,虽然落草为寇,但这送礼之道却颇有经验。他知道要送礼,或许收礼那人为人正直,或心中起了贪心,但面子上非要说几句漂亮话,这才将好话说尽,以免得郭威尴尬。
郭威听说他要送自己金银,忙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潘大哥,我在你这叨扰顿饭,心中已委实不自在了,这些银两,还是算了!”
潘天胜脸色一变,严肃道:“郭兄弟,你不肯收下,是看我不起吗?”郭威见他脸有不悦之色,忙道:“哪敢,哪敢啊!”潘天胜脸色忽的一变,笑道:“那就好!”跟着见他从腰间摸出一块黑色木牌,“这是我太行十二寨的令牌,郭兄弟,你带在身上,一路之上,保管你畅行无阻。”说着一把拉起郭威的手,将令牌塞到他手中。
郭威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木牌呈黑红之色,色泽纯正绚丽,入手极为滑润,知道已有百年,两侧雕有盘龙云纹,正下是群山图样,上有“太行”二字。郭威随许掌柜学过雕刻令牌的手艺,知道这块黑木头是紫檀木所铸,而木牌上的花纹也是出自高人之手,见潘天胜一脸沉重,显然这块令牌是他极其珍贵的物件,当下忙双手奉还,道:“这令牌是潘大哥贴身之物,我岂能夺人所好?”
潘天胜又推了几推,让了几让,见郭威执意不肯,这才作罢,说道:“既然郭兄弟执意不收,做哥哥的也不为难,但这些盘缠,说什么也要收下,不然忒也不给哥哥面子啦!”
“好说,好说!”郭威连连点头,走近那端着银两的大汉跟前,那大汉见他走来,恐怕他够不着,忙将身一矮,郭威伸手拿了几锭金银,放入怀中,又朝潘天胜道了几声谢。潘天胜见他只取了一锭金子,四锭银子,忙道:“兄弟,路上花销极大,还是多带些在身上好!”
郭威又客气几句,潘天胜见他小小年纪,并不贪财,对自己又很是客气,想起半年前的另一个小鬼,对自己颐指气使,好生无礼,不由对郭威颇生好感,说道:“兄弟,说实在的,哥哥自打见到你,打从心底喜欢,你若是瞧得起,咱们二位便在此结为异性兄弟如何?”他提出要与郭威结为八拜之交的兄弟,一来是他见郭威并无骄纵模样心中喜欢,二来是他有把柄落在“千人屠”手中,若能与他的弟子结为异性兄弟,日后多少受益不浅。
郭威忙道:“潘大哥贵为十二寨总寨主,我一个毛头小子,哪里高攀的起?”潘天胜道:“兄弟是看不起我姓潘的?”郭威忙摆手道:“潘大哥为人豪爽,实为好汉子,只是我……”
潘天胜不等他说完便将他打断,“诶?兄弟,只是什么?你当哥哥是什么总瓢把子,便觉得是高攀我啦,是不是?咱们兄弟一见如故,性情相投,何必计较这些虚名?另者说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言语投机,男子汉,大丈夫,便该爽爽快快的,大口吃肉,大口吃酒才是!”
郭威被他一番言语说得是热血沸腾,心想:“是啊!男子汉,大丈夫,就该爽爽快快,快意恩仇!”想到此处,紧握的双拳这才松开,朝着潘天胜作了一揖,道:“既然大哥看得起小弟,小弟还婆婆妈妈的作甚!”
潘天胜见他答应,十分欢喜,当下命人摆香案,要与郭威结拜。正在这时,忽听得一个人叫道:“大哥不好了,大哥不好了!”跟着一个人影蹿了上来,身法极快,迅捷无伦。
潘天胜眉头一皱,喝道:“他娘的!老子怎么不好了?”话音未落,只见他右臂一晃,已从那人腰间拔出兵刃,跟着一挥,那人惨呼一声,只见他咽喉处涌出血来。潘天胜将兵刃随手一扔,朝一个属下道:“你去瞧瞧什么事?”那人赶紧退下。
潘天胜这才笑吟吟的朝着郭威道:“兄弟莫惊,这些属下平常疏于教导,说话没大没小,扰了兄弟兴头。”郭威见他变脸极快,片刻间从一个杀伐果断的强盗头子变成一个性情豪爽的江湖大汉,不由微微一颤,但随即又壮了一下胆,装作若无其事,笑道:“无碍,无碍!这人不过说话莽撞了些,但也罪不至死,大哥何必伤他性命?”
潘天胜嘿嘿一笑,心想:“他娘的,你是怪罪我么?”但他不敢得罪郭威,当下说道:“咱们做绿林的,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若是说话带着晦气,难免要有不祥之兆,日后哥哥再详加告诉你!”
郭威见他虽然一副微笑,对自己极为客气,心想他变脸如此之快,如同小孩儿的脾气,自己还是莫要多嘴的好,正在这时,忽听得一个女子哭骂道:“你们这群强盗、败类,为何不让我死……呜呜……”跟着又是一阵哭声。
只见方才那人拽着一个女子来到跟前,郭威见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身穿一身绫罗锦缎,显然是名门贵族出身,只见她身材苗条,虽是满脸泪痕,却颇有姿色,心想:“这定是大哥抢掠来的良家女子。”
潘天胜喝道:“你哭什么?”那女子站定身子,瞧了潘天胜一眼,哭道:“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你们不得好死!”
潘天胜柔声道:“阿莲,你胡说什么?”那女子瞧了一眼潘天胜,又瞧了一眼郭威,牙关一咬,跟着切齿道:“姓潘的,你杀我爹娘,又将我霸占,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跟着跪倒郭威跟前,道:“你是屠前辈的弟子,是不是?”
郭威一怔,阿莲又道:“小兄弟,我求你一件事,姓潘的杀人如麻,平生坏事做尽,你回去禀告你师父,千万别给他什么‘腐尸丹’的解药,让他生不如死!”
“住口!”潘天胜大喝一声,左手一伸,朝阿莲抓去。阿莲忙躲到郭威身后,潘天胜不敢贸然向前,顿住脚步,“兄弟,这是内人阿莲,说来惭愧,你该当叫她一声嫂子,她这些时日犯了疯病,总是胡言乱语,你切莫放在心上。”
阿莲从郭威一侧露出头来,“姓潘的,你杀我爹娘,霸占我将近一年,我数次寻死,均被你拦阻,天幸今日教我撞见了屠前辈的弟子,我非要将你平日辱骂屠前辈的话语说出来不可!”
潘天胜脸色一沉,“阿莲,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辱骂过屠前辈了?”跟着缓缓走近几步。
“你别过来!”阿莲尖叫一声,潘天胜身形一顿,笑道:“好阿莲,你今日又犯病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是不是?连亲老公也不识得了?”
“呸!”阿莲唾一口痰,朝着潘天胜唾去,潘天胜身形一闪,便已躲过,跟着一晃,已到郭威跟前,他身材足比郭威高出半截来,伸手朝下一探,将阿莲抓住,顺手在她哑穴一拍,退出几步,道:“将你们大嫂扶回房间歇息!”又笑吟吟的朝郭威道:“兄弟,让你笑话了,你嫂子平日害有疯病,说话总是颠三倒四,你千万莫要见怪。”
郭威早已瞧得明白,心下了然,知道这叫作阿莲的女子定是他掳来的压寨夫人。这“压寨夫人”他曾在戏文中见过,知道是一些强盗头目,强抢来的良家女子作老婆的。这时见到阿莲对潘天胜一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模样,又见阿莲将自己当成了“千人屠”的弟子,只道自己可以救她。但她哪里知道郭威这弟子不过是冒名顶替,即便是真的,恐怕也不能救了她。
潘天胜见郭威沉吟不语,心想他年纪尚小,见到不平之事或许真会放在心上,指不定回去之后,会听从阿莲的风言风语,将自己辱骂千人屠屠啸天的言语细说一番,顿时恶从心生,心想:“大不了将这小子也一刀杀了,反正他要去仙鹤帮送信,那时姓屠的追究下来,我两手一摊,死不认账便是。”言念及此,不由目露凶光。
郭威见他脸色一变,目露凶残,不禁心下一凛,“嫂子这病得好生医治才是,小弟听说五岩山有座药王谷,谷中有位神医,专治妇孺病症,大哥何不去拜求老神医医治?”
潘天胜脸色一缓,道:“兄弟所说的可是‘凌神医’?”郭威点头道:“原来大哥也知道这位神医的名头?”
潘天胜道:“说来惭愧,哥哥也去寻过几次,但那药王谷所在极为隐秘,数次均是无功而返,听闻那位凌老神医多年来游荡江湖,救治苍生,在谷中时日极少。”
郭威点了点头,说道:“大哥,眼见时日不早了,小弟这就要告辞啦!”
潘天胜见郭威并无惧色,于方才之事也未曾放在心上,心中盘算即便,心想杀他于自己无益,若是真能结交了他,日后自己的解药那是不必担忧了,当下忙道:“兄弟,咱们拜过四方,喝了结拜酒再走不迟啊!”
郭威道:“好!”
这时早有手下摆开香案,倒上酒、点上香。两人各自扎破手指将血滴入杯中,换杯对饮,又跪在地上,对着香案拜了八拜,口中念道:“今日我潘天胜、郭威,以天作证,以地为盟,结为异性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两人拜罢,当下站起身来,一人一口“好兄弟”,一人一口一个“好大哥”。均是不胜之喜。
潘天胜笑道:“兄弟,咱们交换了歃血酒,从此你血中有我,我血中有你,咱们就是亲兄弟啦!”郭威也笑道:“是了,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啦!”
忽然潘天胜脸色一变,叫道:“糟糕!”
郭威忙道:“怎么啦大哥?”
潘天胜一拍大腿,道:“兄弟,大哥对你不住,我只顾欢喜与你结拜,倒忘了一件大事!”他见郭威一脸疑惑,又道:“不过此事对兄弟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郭威见他故弄玄虚,忍不住问道:“大哥究竟有何为难之事,兄弟但求力所能及,自当为大哥解忧!”
潘天胜道:“大哥我中了你师父屠老前辈的‘腐尸丹’之毒,每半年须吃一颗解药,一旦毒发,非要七窍流血,全身溃烂而亡不可。而我血中又含有这毒,兄弟一时饮入腹中,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