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来了。”君秀轻扣门栓,然后推开了私塾的门,堂中只有一名老者,正在闭目养神,这也就是君秀他所在的这个私塾的唯一一个老师。
平日里老师总是教这群孩子们一些儒家经典,也会涉猎其他方面的知识,听城中的人们说,老先生是当年城里退下来的主簿,总也不愿意闲在家中,于是便办了这么一个算的上是无偿为孩子们上课的私塾。
听他的说法,那便是效仿孔圣,施教化之职,将来可是要投一个好胎的。
前半句听起来还那么无私,那么高尚,到了后半句一下子就变了味道,敢情您办个私塾,是为了积德。
不过人们都知道老主簿老先生,那是有真本事的人。
当年小小的安城,还未有迁都之事临门,就是平平无奇的一界县城而已,洛阳也不是什么大都大城。
他的字画,那就是已经风靡中原各地,纵然他只是一介小小主簿,他在文人之中的地位可不低。
不信瞧那城门口那苍劲有力的安城二字,便是他提的字,放到如今这可是沾了皇帝的光了,汉人皆知,前几代的皇上,那可是除了不会打仗,其他什么都精通的多才多艺的天子。
除了不少当年的书画名家,人人都抢着在新城题字,少有的是由民间或者说为官的书画大家,亲自为城池题名。
老先生一听人们提起这种事情的时候,拐杖都会柱的不稳,走路都轻快起来,转瞬便能年轻好几十岁。
“你说莫?没听清楚,再来一遍……”人们总是识相的不哄而散。留老先生一人在那里独自陶醉。
现在老先生领着不多的退休俸禄,也算是做了件大善事,办了个有模有样的私塾,城中不少穷苦人家的孩子都被送来此处,读这圣贤书,背这前朝文,想着成人后能够出人投地。
再加上,尤其是雄主在位,大肆施行考试制度这种突然出现的新玩意,已经有不少寒门子弟,就这样一飞冲天,青云直上。
人们对于读书这种东西,那可是相当的看中了。
但是在君秀眼中,老先生却不是这样的。
这日极早,应该说君秀每日都来的极早,因为老师总是在等他,汇报着昨日的成果。
“那游龙步,练得可还称心?”老先生没有睁眼,就这样淡淡的问道。
平日里老先生的脾气那可是好的很,尤其是在街巷间走过,不知多少人都要笑脸盈盈的向老先生问早。
而老先生在她们眼中,那表现出来的也是一个老顽童的样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但是对于君秀不是。
那日老先生待君氏走后,开门见山的就直接问了:“即日起,你跟随我来学艺,你我就以师徒相称,但是在外人面前,我还依然是那个老先生。”
“但对于你来说,我是你的老师,是你的师傅,是你必须遵从的那个人。”
他的眼神似乎带有一种魔力,让君秀甚至都深深的陷了进去,而那种命令的、严肃的语气,配上老师的带着一种超然之感的举止,让人不由得感觉到恐慌不已。
他让君秀可以称自己为萧师,他姓萧,与外界传言的赵钱孙李完全不同,萧字不用别人提醒,有些见识广些的人都知道,这是大汉的几个大姓,那几个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永远不会衰弱的大姓。
但是萧师就是直接说了,“你可以问问萧家人认不认我这个糟老头子。”
“不敢、不敢。”君秀摇头如同小狗甩干身上的毛一般,迅速而坚定。
“但是,师傅,为什么您要收我为徒呢?”君秀当时还总是问这个问题,不光他想问,恐怕来的是谁,谁都会问。
一次不回答,两次也不回答,多次之后,萧师终于被这个小屁孩给问烦了。
“因为我想,所以我收了。”
“……好……”
既然是师傅和私塾先生的区别,那么萧师第一日教他的,他便有些懵。
萧师在结束了当日的课业,便将君秀留了下来,本来君秀还在想,师徒究竟应该怎么问好……
他被一双干净而显得年轻无比的手,直接拖去了后院。
后院是私塾大堂后的一片不小的空地,这个私塾本就是原来某个大户的家宅,后来换了住处,家中人不多,便闲置了这处。
那家大户也是心善之人,听闻老主簿要办私塾,便无偿将这处宅子让了出来,还派家中佣人,每日都来宅院中,打扫落叶之类的杂物。
这宅院极大,所以说穷孩子们哪里见过这种堪称豪华的阵仗,除了惊叹便是惊叹,根本不敢去乱走乱碰,因为都知道各个地方都金贵,父母早就叮嘱过,要小心翼翼。
反而萧师,这个他们眼中的和蔼而严厉的德高望重的老人,自己就在后院搭起了棚子,小亭子,更是嵌了一副石桌在后院中央,上面是规划的整齐的棋盘线路。
君秀自然也是没有见过此处的,进来便是鬼哭狼嚎,这个惊叹一下,那里感慨一下。
然而下一刻,便被萧师扯到了棋盘之前,他最不注意的那处棋盘前,乖乖坐好。
棋盘的纹理相当的清晰,横竖十九道,每一道都是那么的均匀整齐,让这一石桌也添了一些色彩。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棋盘上已经有了落子,黑白相间的,如同是黑白鱼子游戏于其间。
萧师并未说话,只是在君秀身后站立着。
君秀也没有说话,他的心,被这简简单单的棋子套住了。
他想要解开这局棋,因为他的本能或者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这是一个死局。
很奇怪,君秀甚至这辈子都还没有见到过真正的棋局,更不用说,去看懂一个扑朔迷离的棋局。
但是这棋局让他很不舒服,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想要冲出来,将这棋盘掀翻,然后将那不知为何会下出这盘棋的人给直接了当的杀掉。
他的气息开始变得不均匀,然后四肢开始发抖,最后两行清泪自他的面颊滚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
“老师,棋局死了,棋子也会死掉吧。”他哽咽着,其实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所以更需要破局,无论是在局里,还是局外。”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十分的温柔,十分的亲切,十分的让人信服。
“请老师为弟子解惑。”他跪了下去,第一次如此的想要跟从老师的脚步。
但其实,千年之前,这一幕在一个年轻人与一个僧人之间也曾经发生过。
忽而之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千年的愁苦恩怨,一并拴了起来。